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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风雪将至

  第157章 风雪将至
  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寒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
  王承恩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忍不住哈出一口白气,飞快地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
  他站在一座巨大的屏风旁边,这屏风足有一人多高,用厚实的木料作框,下面装着木质滚轮,裱着几层洁白的纸张。
  放眼望去,从皇极门下的御座前,一直向外延伸,整整八十座这样的屏风,无声地矗立在丹陛两侧。
  这阵仗,他入宫以来闻所未闻。
  内书堂的太监近乎倾巢而出,两人一组,负责一座屏风。
  王承恩的搭档是方正化,他最相熟的方公爷爷。
  他们的任务,是在听到特定信号后,一同将屏风上的纸张撕下,露出下一层的内容。
  为此,他们甚至在课业之外,专门抽出时间演练了数日。
  “咚——咚——咚——”
  接连三通鼓响,厚重而沉闷,穿透清晨的寒雾。
  这是旗尉入场的信号。
  大汉将军、红盔将军、散骑舍人,甲胄鲜明,步伐整齐,依次在指定位置站定,为即将到来的大朝会构筑起威严的框架。
  王承恩的目光从那些锃亮的盔甲上扫过,却冷不丁地看到对面的方正化挤眉弄眼。
  他顺着方正化的眼神望去,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端倪。
  正对着他们的一名大汉将军,身形魁梧,站得笔直,可他背心处的盔甲上,竟然锈迹斑斑,在这一片肃杀的仪仗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又转头看了看,才发现他附近的大汉将军似乎都是如此。
  要么是甲胄破损,要么是军靴残旧,看起来十分窘迫。
  看起来似乎还不如他们这些内书堂的小太监们光鲜。
  ……
  王承恩心里怪怪的。
  三个月以前,他还躺在京城某个小黑屋里痛哭呢,又哪里会知道大汉将军应该是什么样的。
  只是……总感觉不太对。
  王承恩看了方正化一眼,谨慎地摇了摇头。
  方正化翻了个白眼,也不在挤眉弄眼了。
  两人垂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午门上的一声钟声悠悠传来,这是文武百官入场的信号。
  他们穿着品级各异的朝服,按文东武西的序列,鱼贯而入。
  然而,当他们踏入皇极门广场,看到那八十座屏风时,原本整齐的队列中,立刻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走在前面的大学士和部堂倒是心中有数。
  毕竟这东西他们在第三次日讲之时已经看过了。
  五面屏风和几十面屏风相比,虽然有些震撼,但也在常理之中。
  他们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而跟在后面的中低层官员们,则没那么好的养气功夫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听闻了些许关于“第三次日讲”的传闻,此刻亲眼看到故事中的场景就在眼前,无不面露讶色,交头接耳,对着屏风指指点点。
  难道……
  今天又有经世公文?
  陛下终于要答“人地之问”了?
  他的回答,又会和京中如今普遍谈及的那些做法有何不同?
  “陛下升座——”
  随着一声悠长的唱喏,朱由检身着龙袍,头戴翼善冠,从门后走出。
  他一眼扫过下面黑压压的臣子,径直落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后,群臣起身。
  永昌帝君登基以来的第二次大朝会正式开始!
  鸿胪寺一声高唱:
  “奏事——”
  顺天府尹薛国观轻轻咳嗽一声。
  等了片刻后,便在在无数道惊诧的目光注视下,从队列中走出,行至御前,跪倒在地。
  “臣,顺天府尹薛国观,请奏京师新政,修路一期之事。”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在此时寂静的广场上,却造出了轩然大波。
  群臣顿时哗然。
  大朝会的奏事流程,乃是祖宗传下的规矩。
  谁先谁后,谁主谁次,都有着严格的讲究,是朝堂秩序的体现。
  吏部为天官,礼部掌仪典,再往后则是其他各部。
  顺天府,如何能在这大朝会上第一个奏事?
  方才入京的侯恂,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天道循环,人事代谢。旧辙方故,新轨将成?
  这位新君,要将今日这场大朝会上宣告他的新政么?
  御座上,朱由检对下面的骚动恍若未闻,只是淡淡地开口。
  “奏。”
  薛国观早已知晓流程,他镇定地从袖中取出题本,双手呈上。
  一名鸿胪寺官员连忙上前接过,转身快步走到丹陛中央,展开题本,大声念诵起来。
  “臣,顺天府尹薛国观,领圣谕督办京师修路一事。自九月四日领命以来,赖圣上天威,各官用命,一期工程已然……”
  就在鸿胪寺官员开口的瞬间,一道鞭响同时响起。
  王承恩和方正化精神一振,与其他、屏风后的太监们一起,动作整齐划一地将面前屏风的第一层纸“哗啦”一声撕下!
  露出了下面早已写满字迹的第二层。
  鸿胪寺官员的声音洪亮,口音醇正,远远地传开。
  侯恂,正站在队列中间。
  他没有去听那鸿胪寺官员所念的题本之词。
  敏锐地嗅觉告诉他,一切的关键在屏风之上。
  他是眯起眼睛,仔细看向不远处那座屏风上的文字。
  一看之下,果然如此!
  屏风上的文字,与鸿胪寺官员念诵的奏疏内容,并不完全一致!
  这里的文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修饰,只有一行行清晰、利落的条目。
  【京师修路一期工程概要】
  【筹集金额】:共计五十一万四千二百两。
  【修路范围】:宣武门大街、朝阳门大街,共计一千二百九十三丈。
  【修路标准】:路中八丈铺以石板,路面微拱,以利排水。左右各一丈,辟为行人道,栽植树木以为分界。
  【修路进程】:自九月四日始,耗时十六日拆除沿街违建。自九月二十日起开始整体铺路工程,预计可于十二月一日前完工。
  【工程费用】:初步匡算,约二十八万八千一百三十三两。所募捐银,尚余二十二万余两。
  在费用的最后,还有一行极小的小字:(注:最终费用以工程完结后司礼监、顺天府尹、秘书处审核算为准。)
  秘书处?什么秘书处?
  抛开这个不谈,这个制式,似乎比他近几日在京中搜罗来的经世公文还要更不一样?!
  如今流传出来的经世公文还会偶尔做些骈四俪六的文章。
  这份公文却……如此直白而利落!
  没有“仰赖天恩”,没有“臣等惶恐”,只有冰冷的数字和明确的条目。
  每一笔钱的来路,每一段路的规划,每一个时间的节点,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鸿胪寺官员很快宣读完毕,退到一旁。
  御座上的朱由检看着下面已经有些歪斜的队列,和那些伸长了脖子望向屏风的官员,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是。”
  他又只说了一个字。
  跪在地上的薛国观,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群臣的议论,再次从袖中掏出一本题本,高高举起。
  “臣请奏京师新政,修路二期之事!”
  群臣的骚动更大了。
  一件事,分两次奏?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朱由检依旧惜字如金,点了点头:“奏。”
  鸿胪寺官员再次接过奏疏,清了清嗓子,开口念道:
  “臣领修路事后,京中百姓多感圣上恩德,言为善政。然一期所募之银尚有盈余,而京师饥民又日趋增多,臣不忍坐视。故,臣请圣上恩准,以所余之银,并再行募捐,同时开启京师修路二期……”
  “哗啦——”
  八十名小太监再次动手,将屏风翻到了第三页。
  侯恂凝神看去,发现这一页与上一页又不相同。
  文字少了很多,右侧居然还多了两幅他从未见过的草图。
  【京师修路二期工程计划】
  【修路范围】:阜成门至都察院路段,约一千三百丈。安定门至隆福寺路段,约一千二百丈。共计两千五百丈。
  【修路标准】:大街规制同前。小街则路中铺设四丈石板,两侧人行道共一丈。
  【修路进程】:预计十月一日开始拆除违建,整体工程于十二月十五日前结束。
  【预计金额】:约四十一万两。
  【所需支持】:恳请圣上恩准,向京中豪商、士绅再次募捐。凡纳捐万两以上者,除勒石为记外,可荫其一子为中书舍人。
  下面照例有一行小字:(注:所得若再有盈余,则转为三期费用。若有所不足,则酌情缩减安定门路段之工程。)
  侯恂仔细地品味着这句话,感觉这二期里面藏着说法,却一时看不分明。
  捐银买官,国朝早有先例,算不得稀奇。
  这次还能在京师这种首善之地,将名字刻在石碑上流芳,想必那些商贾士绅会趋之若鹜。
  但他总觉得,这份奏疏,绝不仅仅是捐官这么简单。
  只是却一时想不明白。
  他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那两幅草图。
  第一幅图倒还容易理解,是京师的地图,用红蓝两色的线条,清晰地标出了一期和二期工程的路线,一目了然。
  (附图,蓝线是新路,红线是之前的路)
  而第二幅图,就着实有些古怪了。
  上面画着几条长短不一的横杠,横杠下面标注着“拆除违建”、“铺设石板”、“栽种树木”等文字,上方则对应着“九月”、“十月”、“十一月”等时间。
  侯恂盯着那幅图,琢磨了许久,眼中渐渐露出惊异之色。
  他看懂了!
  这……这竟是一种表示工程进度的方法!比起冗长的文字描述,这种图表要直观百倍!
  看来,这是继所谓的表格、折线图、直方图、饼图之后,这位端坐于九重之上的年轻君王,又一奇思妙想了。
  (附图,其实就是甘特图啦,朱由检常规操作。)
  侯恂心中百感交集。
  深居宫中,无人教导,方有此等不为俗世规矩所束缚的赤子之心吗?
  御座上,朱由检再次轻轻点头,开口道:“是。”
  这一次,他没有停顿,而是继续说道:
  “薛国观用心任事,修路一事,上系帝都脸面,下接百姓民生,诚是京师新政第一要事。”
  “诸多调集人手,筹措银两,采买物料,安排人工,种种千头万绪,能于短短旬月之内,将一期、二期之事规划得井井有条,殊为不易。”
  “着,司礼监与吏部一同记档,为薛国观,加红一道。”
  此言一出,整个皇极门广场,瞬间静了一下。
  随即,看不见的骚动,如同草原上的暗火,在百官的队列中逐渐蔓延开来!
  加红!
  又是加红!
  群臣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疑惑、猜测,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渴望。
  自新君登基以来,张瑞图加绿十道,被削籍除名。
  山东巡抚李精白加绿两道,似乎仍是安然无恙,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已是前途无亮。
  而“加红”一道呢?
  加红一道,有何赏赐?
  至今无人得知!
  这新君就是这样一加又一加,却从来不说加红加绿何意。
  若是加红十道,能得到什么?
  封妻荫子?还是直入内阁?
  无人知晓。
  但所有人都知道,新君反反复复提及加红一事,以他登基以来的表现,断然不会是无稽之谈!
  这种未知,带来了巨大的想象空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利出一孔,则人心所向;赏罚分明,则百官思齐。
  侯恂忍不住幽幽一叹。
  这位皇帝甚至不需要拿出真金白银,仅仅用这神秘的“加红”与“加绿”,便在所有人的脖子上套上了一根无形的缰绳,也同时在他们眼前,悬挂了一根看得见却吃不着的胡萝卜。
  往左,还是往右,全凭他一人心意。
  但是……这等玩法可不能维持太久。
  却不知新君究竟何时会公开这红绿之用,总不至于一直玩这套虚空加码的把戏吧?
  群臣喧嚣似有逐步扩大之态。
  队列中,纠仪官的脸色变了又变,却终究没有出声呵斥。
  因为今日上朝前,他们早已接到皇帝旨意:今日朝会,但凡没有冲撞御驾、殴斗朝堂的过分之举,一概不究失仪之罪。
  然而,突然队列之中,又有一人轻轻咳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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