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送行

  河面水雾迷濛。
  清晨,装载货物的巨轮南下,搅动水声阵阵;渔船、渡船穿梭其中,氤氳薄雾宛如人间仙境。
  裴应立在船头,等候船夫撑篙。
  岸上,却有马车疾驰。
  一辆马车朝这厢的码头靠近时,裴应凝眸细看。
  马车停靠,有人快速跳下了马车。他一袭玄衣,在浓雾繚绕的河边也很醒目。
  裴应看个身形与衣著,大致知道是谁,眉头蹙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要来找茬?
  裴应表情转冷时,萧怀灃回身,不待车夫放下马凳,他將马车上的女子轻轻抱了下来。
  裴应愣住。
  骆寧抬眸,视线看向了这边。隔著浓雾,宛如当初在韶阳时,透过头笠上的遮幕看她。
  他们在韶阳,没有真正碰过面。每次见面时,他都带著锥帽,帽子上的纱帘垂到半腰。
  萧怀灃低声说了句什么,竟是折身回了马车上;骆寧脚步慢,往这边走过来。
  雾重,码头的木板桥也滑,她走得很小心。
  裴应从船上下来,阔步朝她过来,似他梦里演练过千百次:在韶阳,他就应该掀开那帷帽的纱帘,这样乾脆走向她。
  四目相对,骆寧沉默著;裴应也没有开口。
  情绪却毫不停息。
  “……你散了书院。”骆寧开口,第一句如此说。
  “大势所趋。自己不散,裴氏名声尽毁时还是要散。”裴应说,“不如乾脆些,保留点『清贵』给他们,没有坏处。”
  “公子大义。”
  裴应剃了头髮、烫了戒疤,穿著一件轻薄的僧衣,手里拿著一串佛珠。
  他手指摩挲著佛珠,半晌才道:“阿寧,我没想过做个卑鄙小人。当年隱瞒,请你恕罪。”
  “往事没那么不堪的,公子。至少在我心里。所以,今日我需得来送一送你。”骆寧说。
  从此,相隔的不仅是距离,还有世俗。
  她在俗世,他在红尘之外。
  裴应向她行礼。深深一礼,算作道別,他转身上船走了。
  船夫准备好了,一艘中等的客船只载了裴应,从码头离开了。
  萧怀灃走过来,对骆寧说:“回去吧。”
  他伸手抹掉了她鬢角与额头沾湿的水雾。
  雾太重了,像下了一场薄雨,骆寧的衣裳和头髮皆沾染了一层水汽。
  骆寧握住了他的手:“好。”
  又道,“多谢你陪我跑这一趟。”
  “你坦坦荡荡,这是你的大义,阿寧。”萧怀灃道,“难道我是个小人吗?”
  骆寧一笑。
  上了马车,她轻轻依偎著他。
  裴应走了,和前世不一样的方式,他还是去做和尚了。
  骆寧与前世似乎都割裂开了。往后是崭新的路,她又该往哪里走?
  她抬眸,看一眼萧怀灃。
  萧怀灃感觉到了,垂首看向她的眼睛,轻轻吻了吻她。
  骆寧依偎进了他怀里。
  夫妻俩没有再说话。
  裴家还在找裴应。
  裴应散了书院后,先在法华寺出家,拿到了一张度牒;然后乘船南下,没有回趟裴家,也没有跟任何人告別。
  既是出家,自然要斩断红尘牵掛。
  “……裴家算是解决了。也许朝堂还有些『余波』,不过官员都识时务,没人愿意给裴氏陪葬。”骆寧说。
  萧怀灃:“是。”
  又道,“阿寧,你这次出力了。”
  骆寧苦笑一下。
  与裴应相关的,都跟冯夫人有关。骆寧无法对自己说,你利用得好。
  她只是走了太皇太后的路:哪怕两输,也要选一条必选的路走。
  骆寧想到太皇太后,悲春伤秋的情绪顿时淡了。
  “阿寧,今年恐怕不能给你准备更好的生辰礼了。”萧怀灃突然对骆寧说。
  骆寧这才想起,明日是她生辰。
  端阳节过去了,生辰也到了,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无比漫长,又无比忙碌琐碎,让人忽略了俗世的节庆。
  “不用麻烦。”她说,“你已经给了我很多。”
  又道,“上次寒巳节的团扇,很漂亮。就当它是你送的生辰礼。”
  萧怀灃拥著她。
  翌日早起,萧怀灃没有去上朝,孔妈妈给骆寧做了长寿麵;尹嬤嬤等人,都给骆寧准备了礼物,都是鞋袜、巾帕、荷包等东西。
  骆寧怕她们钱,早已言明她不要买的礼物,只需要她们些心思,做个小东西给她即可。
  她都会认真收起来,妥善保管。
  骆寧得到的善意、恭贺实在太少了,尤其是在她过生的日子。
  萧怀灃那边实在没办法再给她做个別出心裁的礼物,骆寧只让他陪著吃一碗麵就算心意,他还是拿了个匣子给她。
  匣子里是一套头面,用了各色宝石:镶嵌红宝石的挑心、紫红宝石的鈿、蓝宝石的满冠、翡翠的耳坠等……
  琳琅满目。
  顏色太多,故而很俗气;可宝石一个个都大,又昂贵。
  正院眾人围观,各有表情,骆寧既感动又哭笑不得。
  王爷没心思准备小礼物,就用名贵宝石砸死她。
  “……內务府有一匣子宝石,母后说她可以拿出来,记在寿成宫帐簿上。
  既如此,何不打一套头面?你不管是自己戴、拿著赏人还是传给儿孙后代,都有价值。”萧怀灃解释。
  他还觉得不好意思。
  骆寧看著这些珍稀名贵的宝石,再看著她丈夫略感歉疚的脸,怀疑自己误入了幻境: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財力如此不自知?
  她忍俊不禁:“价值?分明是价值连城。”
  “你可喜欢?”
  “喜欢。”骆寧笑道,“很漂亮。”
  宝石澄澈,光华流转,怎么看都赏心悦目,怎么会不喜欢?
  若不是嫁给萧怀灃,她这辈子別说拥有,瞧见这样名贵宝石的机会都没有。
  “等你明年过生日,我再慢慢替你筹划,办个盛大宴席。”萧怀灃说。
  今年太忙了。
  尤其是这段日子,跟郑氏剑拔弩张,稍微不慎可能就会输。
  宗正寺卿被暗杀后,萧怀灃以“退让”麻痹申国公,让郑家以为他被难住了。
  反过来,焉知郑家被打压的势头,不是他们故意麻痹萧怀灃的?
  骆寧知晓他的重担与紧绷。
  “好,我们明年一定要好好热闹。”骆寧说。
  那时候胜利了、诸事落定,的確能办一个盛大的生辰宴。
  以今年的生辰,许诺一个更光明的明年,夫妻俩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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