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一更

  玛格丽特感觉自己拒绝的理由有些蹩脚。
  可他疯了,简直是疯了。
  以前就不应该发生那段关系,现在完全甩不掉了,完蛋了,要纠缠一辈子了,如果能重来一次,回到曼彻斯特,让时间回溯,那天晚上她就应该一头把他撞湖里去。
  她不敢想,一个人怎么能越来越没有底线,如果在刚刚自己表达出一点点愿意跟他旧情复燃的想法。
  那他肯定会把她绑架去结婚,然后当她的丈夫,没错,丈夫。
  他或许能成为一个好丈夫。
  太恐怖了。
  她竟然会在这个世界拥有这种感情关系,随时都要为爱而负责然后就去结婚,天啊。
  不可思议。
  玛格丽特小时候认为,爱一个人是恐怖的,意味着一种赌博,将以爱为名的镣铐捆在脖子上,将绳索递给被爱的那个人。
  她不喜欢赌博的。
  玛格丽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受不了内心极其猛烈的变化感觉,这让她没有安全感。
  作为一个人,若想生活节奏永远固若金汤,那么就得不让自己的情绪为一个人调动,将苗头掐在萌芽中,这是玛格丽特活了两辈子总结下来的生存之道。
  上辈子,当她意识到父母不爱自己的时候,就干脆主动放弃了向父母索求爱,只求能享受到的利益。
  然后,她会去找个一定会爱自己的生物,比如养个小猫小狗。
  她从不期待,只要不付出期待就不会落空什么,总活的很快乐。
  玛格丽特从未想过,竟然能有人在明白她的怯懦和不坦率之后,还能如此坚持,还越挫越勇。
  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在他面前多待,生怕一不小心就为此沉溺,选择答应了他。
  不顾一切的,心甘情愿的拿半生幸福而赌博。
  不知道为什么,索伦这个人身上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像是一团不受控制的火一样灼烧着人,离的近了,她会感受到温暖和危险,有烧手之患。
  可离的远了,又是孤寂的漫漫长夜,无时无刻不会想念他的好处。
  事实上,玛格丽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她穿越充斥着各种味道的大厅,从侍者面前取了一杯香槟,一口灌下去大半杯,用这种刺激感受身体的知觉。
  “玛格丽特,你还好吗?”
  上一场舞散后寻找了她许久的帕特森爵士走了过来,他担忧地看着玛格丽特,观察到她似乎情绪很不对劲。
  在以往,她总是笑盈盈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豁达通透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只是与那个小温菲尔德先生见了一面,就看起来这么……愤怒。
  他到底做了什么,能激起她这样的反应,帕特森从未见过,一阵无力的感觉爬过他的心。
  玛格丽特将空杯放回去,摆摆手:“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渴。”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他镇定的说着,等待玛格丽特的答复。
  她不假思索的点头,“走吧,送我回去吧,今天我实在是累了。”
  说着,玛格丽特有些牵强地笑一笑,跟随着爵士朝横厅外走去。
  一路上,爵士都没有说话,只是谨慎地观察着她。
  他欲言又止,直到扶着玛格丽特上了马车,缓缓地朝庄园外前行,才在黑夜中看看她的脸。
  玛格丽特靠在窗边,一声不吭,她的双眸目视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有些凝重,月光为她的脸覆盖上一层银色的轮廓。
  爵士轻轻的呼唤了她一声,待玛格丽特转头看着他,然后才故作镇定的问道:
  “恕我冒昧,你与小温菲尔德先生很熟悉吗?”
  玛格丽特闻言,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爵士,说出来你可能会对我改变很多原有的看法,但我得承认,他和我,就在不久的曾经,是情人关系。”
  闻言,爵士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又有释然。
  “所以,他就是《皮尔斯小姐探案集》里最后的那个人对吧?”
  这是爵士的直觉与猜测,实际上她写的十分隐晦。
  但用一个作家的视角来看,她对这个角色可真够偏心的。
  爵士低下头,想起舞会前她面对索伦的场景,那种下意识的偏心就让人猜出来了一二。
  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玛格丽特没想到爵士会问这个,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把目光看向窗外,马车行驶的很缓慢。
  “所以,他现在还爱着你对吗?”
  爵士询问她。
  玛格丽特回过神,脱口而出的袒露着心中的焦躁:
  “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爵士并不感到意外,他抿起唇,安慰道:“与你一般大的姑娘,大多也处理不了这种问题。”
  “那你呢?你爱他吗?”
  玛格丽特低头,摇头又停顿,她为自己的纠结苦笑道:“或许,我并没有这种能力。”
  爵士并不知道她如何会产生这种想法,他能看得出来,玛格丽特似乎陷入了某种死循环里,她好像不愿意放过自己,承认原来幸福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东西。
  “有的时候,例如爱,勇敢,以及善良,这些能力并不是天生就能拥有的,必须得有一个契机,让自己去拥有。”
  玛格丽特听的有些明白了爵士的意思,或许就连他也看得出来,她的心随风动。
  爵士不愧是多活很多年的人,说话很有说服力,是个好人。
  “你说得对。”她盯着自己的膝盖,陷入了某种沉思。
  爵士见她似乎听进去了,又拿自己打起比喻:“或许,我能理解……索伦先生。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是明知道得不到结果,我也总想去试一试,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如果就这么放弃,就好像显得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
  玛格丽特知道他曾经为了未婚妻追去苏格兰的事儿。
  爵士这个人还是敢爱敢恨的。
  敢爱敢恨,多奢侈的一个词汇,玛格丽特抓紧了裙摆。
  她承认,在对于未来的设想蓝图里,有工作,有交友,可就是不敢描绘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例如夫妻关系,亲子关系。
  这不是她的舒适区。
  有谁值得她冒险和赌博呢?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她或许得很费力才能学会像一个夫人那样流利从容的面对肯定会落在身上的家族责任,然后去养育自己的孩子,让这个孩子成为一个快乐的人。
  等玛格丽特的神游到了天外,她才听见爵士的后一句话。
  他有些紧张,低着头,手不知道往哪摆。
  “实际上,虽然一直与你来往,但实际只有几面之缘,这个时候我告诉你对你的看法,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但是,我还是得说,玛格丽特,事实上,你真的没有说谎吗?”
  “关于什么?”她反问。
  玛格丽特感到迷茫,她自认为对待任何事情都很坦诚,除了最要命的事情之外,没什么可撒谎的价值。
  “爱人的能力。”爵士看着她沉默了一阵,忽然回答。
  闻言,玛格丽特噎了一下,她攥着膝盖上布料的手开始越来越紧,脑袋里搜寻着答案,脱口而出道:
  “我只是,太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她确认自己爱一个人,当她确认的时候,那么就意味着这种爱彻底失控,她会对一切毫无保留,不留余力,这没人能承受的了,包括她自己。
  对自身来说,毫无保留也实在太过危险,她已经得到了目前来看在这个社会中相对的自由。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那个幸存者,既然不确定,那完全可以直接不尝试这种危险,将整颗心封闭起来,就可以保证免受未来可能面临的结构性压迫。
  玛格丽特意识到自己想明白这一点,有些顿悟了。
  原来自己害怕的是这个。
  忽然,爵士看着玛格丽特的脸色变得平静,就好像忽然迎面吹来了一阵清凉的风,她的双眸忽然亮起来,看向窗外越来越远,几乎快成为一个小缩影的庄园。
  “停车!”
  玛格丽特敲了敲车窗,随即马车夫便驱动着马儿停下来,她回过头来,对爵士道谢,然后打开车门,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马车里,帕特森爵士看着她奔跑在月光下的影子,是那么果断,距离他越来越远,顺着蜿蜒的漆黑的小路一直跑。
  其实他原本想告诉玛格丽特,其实爱慕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他。
  但现在,爵士想了想,更希望她得到正真的幸福,毕竟还没开始,就这样败局已定。
  五月仲夏,丛林里绿意盎然,黑夜里也月明星稀,清凉的空气在皮肤和裙摆间穿梭,玛格丽特经常久坐,缺乏锻炼,憋着一口气跑回了庄园里,她穿越人群熙攘的横厅,无视耳畔那些精妙的乐曲,更没有听见珀利的呼唤,而是执着地朝着花园奔去。
  花园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照着漂浮着睡莲的水湾,以及远处河床高低落差产生的瀑布,正在哗啦啦的发出响声。
  索伦一动不动的站在月季拱廊下,他似乎被抽了真空一般的疲乏,后背无力的虚靠着廊柱,沉浸在懊悔与反省当中。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都拥有,想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能做,为什么每次一见到她,就会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那种人,纠缠不休,不死不休?
  放弃?他知道自己不会放弃的,索伦认为自己曾经距离她的偏爱已经无限接近,他体会过那种感觉,这辈子都无法甘心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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