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新御宅屋>书库>奇幻玄幻>女钳工[六零]> 第1章 她竟然要当钳工!

第1章 她竟然要当钳工!

  林巧枝是被一阵拍门声惊醒的。
  “你说说哪个姑娘家大白天躺着睡觉的,放了学也不知道帮着烧烧饭。”
  她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睛。
  她又做梦了。
  刺眼的红色渗透了眼膜。
  看到光透过分隔内间的木格子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她的竹席和蒲扇上,眼前冰凉的血红色才渐渐回过温来。
  怔了一小会儿。
  她到盖着厚玻璃的书桌那儿捧起一个黄色搪瓷缸子,一仰头,咕噜咕噜的大口喝凉白开。
  解了渴,林巧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伸手抹了抹,陷入了沉思。
  她又梦到自己死了,好像是疼死的。
  即使从梦里醒过来,那种好像要把人生生剖开,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冷和疼,都好像还没散掉。
  透过木格子玻璃窗往外看,走廊上她母亲江红梅围着件罩衣在烧火,动作很麻利。
  各种饭菜的香味汇聚在一起,也不知是谁家的,都往屋里飘。
  农械厂家属院是二层小楼,二楼家家户户都在走廊堆了煤饼,放了个小煤炉,方便烧火。
  各家婶婶阿婆的声音也随着饭菜香味飘进来。
  “困难了三年,这天天瘪着肚子的日子可算过去了。”
  “副食店这批藕带又鲜又脆,还便宜,我家老吴就爱这口,王姐咱明儿去多买点。”
  “这快要中考了吧,江姐你家巧枝和家栋打算考哪所高中?还是读专科技校?”
  江红梅手里炒着红苋菜,表情僵了一下:“这不是还没商量好嘛。”又转头朝屋里喊,“拿个盘子出来盛菜。”
  林巧枝还有些发怔。
  她从内间出来,伸手从橱柜里拿了个盘子,到走廊上递过去。
  想到那个梦。
  看到她母亲的背影,没说什么,又顺手把搁在灶台上的两个鸡蛋打到碗里,用筷子搅匀,放到饭笼里去蒸。
  看到林巧枝的动作,嘈杂的走廊上,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惊奇的眼神,四目相对。
  连江红梅都诧异了一下,看了她好几眼,才拿起盘子盛菜。
  林巧枝抿了抿唇:“我去摆碗筷。”
  转头回屋了。
  走廊上这才传来压低的惊讶议论声。
  “野丫头今儿转性了?”
  “是不是姑娘大了,晓得懂事了?”
  林巧枝不用听,也能猜到走廊上在惊讶什么。
  这一栋楼,不,或许是整个家属院,打小都喊她“野丫头”,觉得她性子凶。
  为什么呢?
  因为她小时候,就和弟弟打架。
  说是弟弟,其实是双胞胎,她觉得一样大,但所有人都喜欢对她说:“你是姐姐,让着点弟弟。”
  大人们很奇怪。
  去广场听课的时候喊“妇女能顶半天,管教山河换新颜”“生男生女都一样”
  回到家,却只喊女娃干活。
  “不勤快一点,以后去了婆家都被说嘴。”“哪有姑娘不帮衬着做饭洗碗洗衣服的,不学点干活,以后嫁人都没人要。”
  那天吃过饭,江红梅收了碗筷,顺口就喊女儿拿抹布把桌子擦了,然后洗碗。
  她不想擦,弟弟也不想擦,她和弟弟就吵起来了,林家栋脱口就说:“这不就是你们女孩子该干的活吗?”
  从那天起,她就不干了。
  也不是完全不干,要干就姐弟俩都干,否则谁也使唤不动她。
  要是拧她耳朵,她转头就去打林家栋。
  她打小力气大,不怕!
  要是骂她,她就用同样的话骂林家栋。
  起初江红梅是抹泪的,说自己命苦,生了个讨债鬼,“别人家的姑娘不知道多贴心,这么大的时候干活多麻利,晓得心疼妈,就她的心是铁做的。”
  街坊邻里也说,“这么大的姑娘都不晓得帮家里干活,真是不懂事。”
  都不让家里女孩跟林巧枝玩,生怕被她带坏了。
  但是谁又乐意干活呢?
  学校里确实有一部分女孩躲着林巧枝走,但也有不少忍不住凑过来。
  小巧枝站在椅子上,挥着拳头:“我可没说不干活,他干我就干,他不干我也不干!孟主任都说了,男孩女孩都一样!”
  孟主任是红旗农械厂新上任的妇女主任,又大气又有文化,给全厂上过好多次课,是大干部,她说得话还能有错?
  有了小巧枝带头,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事业”就在家属院打响了。
  先是崇拜小巧枝的同班同学。
  然后是不同班的,上下一两个年级的跟风小女娃,凭什么光喊她们干活呀!
  那一阵,家属院可真是鸡飞狗跳。
  小巧枝还仗义。
  要是她的朋友被家里打了,她敢冲到别人家里去护着朋友,还跑去喊孟主任来评理,闹得全家属院都知道。
  她竟然还教小女娃打男娃!
  野丫头!
  这不是野丫头是什么?
  连带着,好些大点的、懂事的姑娘,干活都不情不愿了。嘴上不说,看她手脚没之前麻利就晓得了。
  野丫头把家属院风气都带坏了!
  ***
  饭烧好了,林父也回来了。
  他是全家唯一的工人,正式工,一人拿工资,养一家四口人,还要帮衬着两边老家的,家里日子紧巴巴的。
  “累了吧,赶紧洗手吃饭。”江红梅给他把脏工服扔到盆里,等会儿搓,又把饭给他盛好放桌上。
  桌上摆着三个菜,一盘清炒红苋菜,一盘鸡蛋羹,再一海碗江红梅腌的酸豆角。
  林父干了一天装卸工,累得不行,就着酸辣下饭的豆角丁猛扒了几口,压了饿,才开口:“最近要填志愿了吧,老师有没有给你们讲,成绩够上哪些学校?”
  “就那几所呗。”林家栋打球回来也饿,嘟囔一句,不愿意多谈。
  又撇撇嘴,“倒是姐成绩好,老师说只要正常发挥,除了江城一高可能要踮脚够一够,江城其余高中、专科技校都随她挑。”
  他倒是还想到老师推荐的,女孩可以考虑报护理技校、或者师范学校,够不上的可以试试纺织专业。
  看了一眼林巧枝,没说出口。
  每年这时候,家属院都要讨论一波,林父和江红梅未尝没有考虑过这些?
  女孩子学个护理、师范,又稳定又吃香,以后相亲不知道多少抢手。
  但对着林巧枝,还真怕开这个口,想就头疼。
  “你跟你姐学学,加把劲,别放学就知道打球。”
  江红梅拿着汤勺分鸡蛋羹,最大的一块给林父,他干重体力活,吃得太差身体容易垮,然后两块大小差不多的分给两个孩子:
  “读书脑子也耗,过两天妈去供销社排队看看有没有猪脑花,炖来给你俩补补脑。”
  最后剩下点没刮干净的碎蛋和碗底的蛋汤,她三两下刮到自己碗里。
  “巧枝你成绩好,最近多教教你弟弟,他有不懂的题,给他讲讲。”分完了蛋,坐下又说,“孟主任都说了,往后啊,读书才有出息,妈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这些年厂里招工都排不上队,只能接点糊纸壳的零碎活,钱又少又不稳定。”
  她念叨起过日子的不容易,哪儿哪儿都要用钱用票,家里既缺钱也缺票。
  嫁进城这些年,没能找个国营厂的正式工,只能当没工作的盲流子,成了她的执念,总挂在嘴边。
  所以她一直支持两个孩子读书,盼着俩孩子都能找到好工作。
  现如今,厂里很多人家也都是这么想,厂里宣传科、孟主任这些年可都下足了力气。
  “他愿意听,我就给他讲。”林巧枝没推脱。
  林巧枝认真吃完碗里的鸡蛋羹,又倒了点红苋菜的汤水,紫红色的汤汁把饭染成红色,苋菜浓郁的鲜味就融进了饭里,又好看又好吃。
  她没心思说话,专心吃饭。
  飞快吃完,把碗筷收到一边放着,“我吃完了,有点事出去一趟。”
  背上挎包她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今天轮到家栋洗碗,妈你要是趁着我不在帮他洗了,明儿也心疼心疼我。”
  说完人就没影了。
  江红梅气得空口吃了两筷子咸菜,气闷道:“今儿主动帮我干活,亏我还以为她懂事了。”
  ***
  林巧枝往厂技术学校走。
  她们红旗农械厂是江城能排进前三的国营大厂,除了宿舍食堂这些最基础的,厂里配套有托班、子弟小学、中学,厂办直属的医院,粮油店,甚至还有灯光球场。
  这些可以保障一个工人从生到死。
  饥荒三年,厂里也只是稍微饿饿肚子,定量少点,没听说饿死过一个工人。
  她不想下乡。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今年、最迟明年得到一份工作。
  梦里,她考上心仪的高中,然后遇到了取消高考,紧接着就是停课,一停就是两年多。
  再后来,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往广大农村、工厂、解放军农场参加劳动,接受工农兵再教育*”的号召下,她不得不去了乡下。
  不是没有想过找工作。
  可全江城的知识青年都在找工作,但凡有一个位置,连风声都没听到,录取公告就贴出来了。
  工作机会比金子都抢手。
  直到她死去的那年,高考都没有恢复。她念的所有书,都埋葬在那片黄土里。
  穿过家属区往西走。
  距离厂区越来越近,厂办广播台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李大钊同志教人识字时曾说,工人的‘工’字,上边一横是天,下边一横是地,中间的一竖是工人,工人顶天立地,工人是最伟大的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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