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哭丧

  两个人又扯了一会儿,陈孟尧又给林煒安排了几项活计后,便又返回了灵堂,等著魏管家给他別的差事去了。
  林煒一边检查著贡品摆放方位,一边琢磨著陈孟尧口中今年秋闈中的门道。
  科举是这个时代人当官的唯一途径,是清廷大事中的大事。
  可为什么在考题都没定下来的时候,名次就已经出来了呢?
  这不相当於把底层仅有的上升途径给堵死了?
  获利的又会是谁?
  如果说定好了名次,是清廷上层博弈出来的结果,如今太子二次被废最值得博弈的就是储君之位,那又是哪几个阿哥在博弈呢?
  李德全的那句让自己来大觉寺旁断刃,是不是代表了老皇帝的意思?
  他又支持的谁?
  不知怎的,眨眼间就变了天,西晒的日头突然被铅云笼罩,紧接著凉风瀟瀟,居然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
  老天爷还真有些为张三公子送最后一程的意思了。
  林煒站在廊下避雨,绕著连廊走著,看著表进墙里的石帖,居然不是佛经,而是三纲五常人伦大理,还有二十四孝诗一类的,觉得忒没意思。
  这群人说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实际上扒灰的扒灰,偷小叔的偷小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玩的最溜。
  封建王朝都说儒道便是王道,是帝王之学,可实际上哪一个皇帝不是用的儒表法里?
  秦制两千年未变,可实际结果了?
  运行了两千年的制度,有什么进步或者说变化吗?
  用后世那本获得诺奖的《国家为什么会失败》中的说法,儒表法里的制度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就在林煒刚走完一半的时候,只听灵堂里传来了一声极为悲惨的哭嚎:
  “梅清兄,你睁眼看看我啊!”
  梅清是张士平的號,张廷玉给他能起这个字號,明显是希望张士平能像梅一样清纯高洁,谁知道他居然和窑子里的一个姐儿勾搭上了?还他妈玩上山盟海誓了?
  有点后世富二代和技师玩纯爱的意思了。
  像张英张廷玉这种世代读书人,估计是宰了这小子的心都有。
  只能说是恨铁不成钢吧。
  林煒快走了几步灵堂前,只见张廷玉右手牵著老娘,身后跟著一家子人,正在灵棚里避雨,顺便看著陈孟尧在灵柩前嚎啕大哭。
  林煒见张廷玉没发现自己,也就站在一个小廝身后,看著陈孟尧表演了。
  陈孟尧仿佛京中梨园名角附身,涕泪滂沱,泪如泉崩:
  “原与你约定今秋西山登高,共饮玉泉,看晚枫林,羈旅抵足,剪烛论文,几年未见,你为何弃我而去?”
  “你別睡了,你抬头看看你的陈兄!你回我的话啊!”
  他跪在灵前边哭边诉,哀切的痛不欲生,天气也是应景儿,灵棚外悲风裊裊,秋雨淅沥,更平添了几分悲痛之意,只是陈孟尧哪还有半点刚才颐指气使的样子?
  林煒心中突然想起了狗儿和坎儿。
  如果这俩小子在这,估计真能整出张士平突然抬头的那一出。
  到时候真抬头了,这陈孟尧肯定又不乐意上了。
  陈孟尧跪在灵柩之前,还真挤出了几滴眼泪,只见他不徐不疾,中气十足的哭道:“梅清兄,英灵不远,琴台知心,你我以诗文交心,自號梅竹二友,我便以诗文送君夜台之行……”
  “吾兄之生,金车之富,勛门之贵,簪缨之华,而乃怀素含清,超然雅流倜儻,淡淡冲谦,颯然林下之风,梅之芳冽不足喻也……”
  他琅琅成诵,毫无拘谨,將自己怎么结交的张士平,两个人关係从一开始的不对眼到后来的臭味相投,引为知己,如此这般,如此那般,通过诗文一一道来。他哭的真诚,讣文又字字锥心,背到痛心疾首之处,几乎要昏死过去,倒把不明经过的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背完诗文又哭了一阵,这才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越过了张廷玉,直接走到了张老太太面前:
  “老夫人,这是梅清兄借给我的,他说过不要我还,我原也想用它沽酒与张兄共饮……”
  “如今……呜呜呜呜……”
  “烦您……烦您差人买一坛酒,埋在他的阴宅之侧吧!”
  张老太太原本也最疼爱张士平这个老孙子,又见陈孟尧哭的真切,也勾动了她的愁肠,抹起了眼泪。
  “真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
  “你……你是来进京应试的吧?”
  陈孟尧哭得答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张老太太扭头看向了张廷玉:“廷玉啊!”
  “这孩子和士平要和,既是来京应试,不如就住在咱们府上,和士平的大哥二哥一起会会文儿,想来也是好的。”
  “你又告了病,不主持这次会试,没了迴避的说法,平日里也能给这孩子讲讲……讲讲士平的往事,止一止哀心……”
  说著,老太太又哭上了。
  张廷玉毕竟久諳官场,知道其中可能有猫腻,但老太太在这个关口说话,又情绪激动,他不答应只怕还得搭进去一个,还留下不孝的话柄,霎时有些为难。
  林煒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陈孟尧不知道了多少银子请人写了一篇讣文,又在这里低三下四的帮閒,就是为了此时能通过张老太太,叩开张廷玉的门子!
  张廷玉毕竟对自己有恩,也是康熙眼前的近臣,林煒不想看他难办,呵呵一笑挤出人群:
  “陈兄,你安排我的活儿,我干完了。”
  “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活儿计,需要我张罗的?”
  “哪里的祭品不整齐了,什么纸活儿需要重摆,我都可以干!”
  林煒太年轻了,又刚进上书房没和同僚走动过,在场除了张廷玉不可置信的睁圆了双眼,其余人都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破了自家老爷最年轻上书房大臣记录的林大人。
  所有人都觉得这人太没眼力见了,或者说是坏。
  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个关口跳出来。
  不是破坏氛围是什么?
  就连陈孟尧也是一愣,隨即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嚎啕大哭的走向了林煒,骂骂咧咧道:“你走!”
  “你走!”
  “梅清兄就欠了你三十两银子,你至於这样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还让不让世叔和老太太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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