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徐离陵摸摸她的发。
  莺然:“你说,喜伯是不是也认出了你?”
  徐离陵不在乎别人认不认得出他,反问:“不参悟阴阳道了?”
  莺然神采奕奕:“我已经懂了。”
  徐离陵:“嗯?”
  莺然:“无命如何隐,有命何须隐。阴阳玄中道,无隐天地藏……你和喜伯都说阴阳道看命和运,而无隐村人又天生有阴阳道传承。便是说无隐村人的诞生,是因运道得到了天地机缘,先死后生而成。”
  “他们非人非鬼,是真正游走在天命人运、生死阴阳混沌之中的存在。”
  “无隐天地藏的藏,可读藏起来的藏,亦可读葬。他们藏匿于天地之间,又在等待天地赋予的机缘,才能真正结束这一生,得到安葬,入九幽轮回。”
  说罢,莺然得意:“我果然很有修阴阳道的天赋。”
  她望向徐离陵,与他一同笑出声来,一起仰躺在石床上。
  仰面所见,是年少时的他,兴盛所刻的字。
  莺然望着字,想着那少年的身影、想着石床旁仰望他的孩童,忽道:“怀真。”
  “嗯?”
  “待我修习阴阳道,我想送喜伯入九幽,为他安葬。”
  徐离陵不语。
  莺然翻身,伏在他身上。
  山洞幽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眼眸黑沉。
  她目光不躲不避,望进他眼里。
  恍惚间,仿佛还能看见往昔之影里,在少年动用灵力的刹那,他的右眼泛出血色,魔气翻腾。
  叫他灵气溃散,气脉逆转,经脉寸断。
  他成了魔,再不能动用灵力。
  便是再修阴阳道,也只得修习邪功。
  他前尘未了之事,她想为他圆满。
  徐离陵轻抚她的背,嗓音沉缓:“好。”
  *
  子时,徐离陵教莺然运气凝神打通根骨,便算是入了玄道。简单得令莺然惊讶。
  不过徐离陵道:“打通根骨入玄道,只是正式修道的开端。玄道一途,难在各人所擅长的道门,与各人修习的功法。”
  莺然此时的修为,就像是婴儿刚学会走路。
  后续如何成长,要看天赋上限、功法修习、以及在功法上能修到几层境界。
  玄道修士的差异,在入道初期不显。
  往往都是在各自习得功法后,逐渐天差地别。
  莺然了然:“所以,我之后要去寻找阴阳道的功法。”
  徐离陵:“每一道都有无数功法秘籍,优劣参差不齐。改日我回去找找阴阳道的功法秘籍。”
  莺然心知,他说的回去,是回他那被魔气浸染的家。
  她道:“若不方便回去便算了,以后我们出去慢慢找也行的。”
  梦里,他家所在的城叫徐离城。那里已经沦为圣魔城。
  她可不希望他回去后,碰到圣魔,被圣魔扣留。
  徐离陵“嗯”了声,收拾床铺,与她回村。
  路过村尾,碰到喜伯和欢婆。他们还在参加篝火会。
  喜伯见他们要回去,问:“秦姑娘已经参悟出来了?”
  莺然笑着点头,对喜伯的帮助道谢。
  喜伯乐呵呵道:“秦姑娘果真是有天赋。既然已经参悟,不妨便留下庆贺。正好待会儿我们跳祭月之舞。”
  莺然:“祭月之舞?”
  喜伯虔诚望月:“月亮,又称太阴,赐予我们长留天地间的能力。祭月之舞,是我们与月之灵沟通的桥梁。”
  月之灵?
  莺然好奇地望月,并未感受到什么灵。
  她拉拉徐离陵的胳膊,商量:“我们留下?”
  徐离陵从不会扫她的兴,将包袱置于一旁,与她坐在喜伯为他们安排的位置上。
  听闻莺然已对阴阳道有所参悟,村人对他们的态度,又更亲近了些。
  莺然起先只觉他们友好,此刻明白他们的身份,隐隐了然:
  或许,他们是期待有人出现,能结束他们非生非死的生活,让他们得到安息。
  莺然对他们还有很多好奇,尤其是看到那些孩子的时候。
  席间她小声问徐离陵:“他们究竟是怎样先死后生的?为何很小的孩子也会是?那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徐离陵:“皆是已成型,但未出生便夭折的婴孩。”
  莺然惊诧。
  徐离陵:“魂入九幽轮回,投胎在婴孩成型之后。成型却又夭折,魂魄便暂时封在了夭折的身体里。他们魂魄意识完全混沌,不比已见世观天的婴孩,有些便会忘记重返九幽,过了回魂夜,也一直留在夭折的身体里。”
  “这般婴孩,在得天灵地气不腐后,有一些,便会处于非生非死、非鬼非人的状态。需得找到一处地气合宜之地,才能生存。无隐村的聚集,便是由此而来。”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一旁的喜伯听见,也不介意,还笑吟吟地道:“我们这些人长大,可以在月之灵的帮助下,于夜中出行,去将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带回家。”
  喜伯环望在座的无隐村人:“有些孩子出生前便被赋予了名姓,有些孩子则因夭折而无名无姓。但大家聚在一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那些小孩儿是村人各自救助回家的,而非亲生。
  但他们却待其如亲生,就像一代一代的无隐村人,抚养幼年的他们一样。
  喜伯说着,又叹息:“但外界太过危险,大家都留于村中,不敢远走,不生不死。时间久了,难免有人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村中老人不多,便是有一些无隐村人走了出去,再没回来过。”
  “村中之人,都期盼有阴阳道的修士能送大家九幽,但又害怕碰到邪术士,将无隐村人炼化成邪丹邪器。”
  莺然颇为感慨,但无法许诺什么,只得安静乖巧地听着。
  喜伯没一直就此事说下去,说罢便笑,邀莺然与徐离陵尝尝无隐村特制的无隐酒。
  无隐酒是如月般清透的白,散发着淡淡的槐花香。
  莺然不喜酒,也不善饮酒。
  不过想起少年时的徐离陵,好像时常饮酒,快意洒脱,她没推辞,捧杯接酒道谢,浅尝一口。
  入口是槐香。
  但很快翻涌上来她不喜的酒味。
  一口饮下一杯,莺然脸上开始发热,人也晕乎乎了,瞥向徐离陵。
  徐离陵接了酒放在一边,没喝。见莺然望来,他把他的酒递给她,“要喝?”
  莺然摇摇头:“你怎么不喝?”
  听她说话有点黏糊的腔调,徐离陵便知她醉了。扶住她的腰背,“不喜欢喝酒。”
  莺然倚向他:“为什么不喜欢。”
  徐离陵不答。
  莺然仰起脸追问:“你以前不是挺喜欢酒的吗?”
  徐离陵眼眸含笑,仍不语。
  他在她面前鲜少饮酒,便是他们成亲,因她不喜酒,他俩也是以茶代酒交杯。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他喜欢酒。
  想起这点,莺然憨笑又自得,仿佛和他说秘密般小声道:“我在仙人墓里看到的。”
  大花在她身后坐着,一脸无语。
  她真是醉了。
  小黄疑惑:仙人墓还提到徐离陵这个魔头了?
  徐离陵看着她笑,仿佛等着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莺然也真就嘴上没把门,完全趴在他怀里碎碎念:“你怎么不说话?酒一点都不好喝,你以前为什么会喜欢喝酒?我看游记上说,你酒后尽兴会吟诗,我爹有时也这样……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对了……游记……”
  她还要继续说,大花偷偷提醒她:“别说了。”
  她一挥手:“别吵。”
  席间中无隐村人都安静下来,望向她。
  莺然红着脸:“不好意思,不是说你们。”
  徐离陵:“那你在说谁?”
  大花把脸埋在地面,想把自己藏起来。
  却听莺然疑惑地“嗯”了一声,反问:“我说谁?”
  然后她四下望望,“我好像幻听了……”
  她瞥见无隐村人围着篝火在跳祭月舞,注意力又转移到无隐村人身上。撑着徐离陵的肩膀站起来,要去加入他们。
  徐离陵扶她站起身,见她走得还算稳,便没拦她,随她去了。
  这些天她心里藏了太多事,也确实该发泄一下。
  莺然不会跳祭月之舞,笨拙地跟随着无隐村人围着篝火转。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无隐村小姑娘。她有些羞涩地拍拍莺然的肩膀,示意她跟着自己学。
  莺然便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跳。
  在无隐村人独有语言的吟唱中,她逐渐跟上他们的脚步,笑得眉眼弯弯。
  莺然隐隐间,仿佛感受到了无隐村人所说的月之灵。
  那并非是人以为的交流,而是月华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一层雪纱。
  月灵伴随着轻柔夜风,宛若母亲的手,慈爱地拂过她的面庞、拂过夭折的孩子们,将他们拥入天地的怀抱。
  那是天地母亲对众生的爱护与温柔。
  莺然透过篝火,望向坐在席间的徐离陵。
  他也在望着她,脸上仍是淡然的表情,瞳眸却如一片深海,只倒映着她的身影,温和而平静。
  莺然仰头望月,绣着无隐村盘花的裙摆轻轻荡。
  无隐村人闭上眼,以他们的语言向月祷告。
  莺然亦闭上眼,在心中向月祷告:
  温柔的天地母亲啊,请对怀真好一些吧。
  ……
  无隐村人不知疲倦,欢快地跳着。
  似乎夜是他们的主场。
  但莺然实在累了,她坐回徐离陵身边,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饮尽。
  口中有槐花味,是徐离陵没喝的无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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