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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梦魇 日后待你与她成婚…

  谢清晏走在一片血海漂橹中。
  数不清的?尸首堆砌起?他的?来路,一颗颗人头从他脚边滚落。
  那些狰狞枉死的?每一张脸他都见过,每一个人他都记得。他们曾经望着他,或慈爱,谦和,欣慰,景仰,呵护……
  如今却全化作了不甘与怨毒。
  那些如恶鬼般的?狰狞虚影嘶吼着扑向他,撞在他如雪的?衣袍上,染作一块块墨似的?污黑。数不清的?人影朝他扑下,哭叫,尖啸,满是欲啖肉吮骨般的?恨。
  [该死的?是你……是你!]
  他衣袍染上了太多的?血,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拖着他的?身躯与步伐。叫他每一步都艰难,每一次抬脚都重逾千钧……
  可他不能停。
  身后像是有世间最可怕的?东西追着他,叫他不得不拼命向前。
  直到他听见一声低唤。
  [哥哥。]
  谢清晏的?脚步蓦地僵停。
  他慢慢低头,看向自己脚边。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提起?了一把还滴着血的?长剑,顺着剑尖汇下的?血,他看见了地上血海成泊,亮如镜面。
  只是镜子里是另一个世界,被火吞没?的?世界。
  “——”
  失重感在这一瞬袭来,谢清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巨力拉向地面血海——
  也或许,是整个世界从他脚下颠倒翻转。
  他重新站在镜子里的?另一面。
  火舌从四面八方围上来,舔舐着他的?衣袍,躯体?,滚烫与炙热叫他窒息。
  而原本低轻的?呼唤,在这一面世界里终于清晰起?来。
  他看见了面前,在宫殿残骸似的?火海深处,挣扎着的?幼小身影绝望地哭泣着,朝他伸出手来。
  [哥哥,火好烫啊……]
  [救救我……我太疼了,哥哥……]
  [哥哥……]
  谢清晏颤栗着,朝那噬人的?火海走去?。
  三步。
  两步。
  一步……
  就在他即将迈入那场燃尽一切的?炽烈盛大的?火海中。
  “铮——”
  一声清幽的?琴鸣,不知自何处而来,如清泉飞泻,长瀑似玉。
  谢清晏停住,回身,向来处望。
  层层白?雾之中,他望见了一道纱幔后的?人影。
  薄裙飘荡,琴弦衔指。
  呦呦琴鸣涤荡过梦中四野。
  炙热的?火舌从他周遭褪去?。
  [夭夭……]
  谢清晏涩声张口,朝那道身影踏出。
  却如悬崖前一步凌空。
  他直坠而下。
  “夭——!!”
  谢清晏猛地惊醒,从榻上惊坐起?。
  琴音袅袅,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伴着屋中铜制香炉里丝丝缕缕的?雾气,依稀萦绕在幔帐外。
  “——锃。”
  琴弦缓缓按定。
  戚白?商坐在琅园这座临湖阁楼内,那架白?梅映雪的?玉雕影壁前,她?指按琴弦,有些不解,缓抬了眸。
  妖?
  “公子,您醒了!”床帏外,董其伤连忙上前。
  “抚琴何人。”
  谢清晏低哑的?声音自幔帐后传出。
  董其伤最低声道:“您高?热昏沉三日了,云三说?您的?病只有戚大姑娘能治,我就把戚姑娘请来了。”
  “……”
  帘内忽寂了声。
  “哟,还真?醒了?”
  云侵月原本靠在一旁圆窗下的?矮榻上,此刻正了身,神色间颇为意外,回头望向影壁前面覆云纱的?女子:
  “没?想到啊,琴曲竟真?能治病,我当是什么江湖骗子的?把戏呢。”
  戚白?商正以绢布拭过琴身,闻言不卑不亢道:“宫正脾,商正肺,角正肝,徵正心,羽正肾——五音律身,自早有之。”
  云侵月摇扇而笑:“如此,倒是我短见了?”
  “人贵自知,云公子既已自知,何短之有?”
  “嗯?”
  云侵月摇着的?扇子一停,扭头看向床帏外站着的?董其伤:“木头,她?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董其伤当没?听见:“公子,我扶您喝口水吧。”
  “挂起?帘来。”
  董其伤一顿,迟疑道:“戚姑娘说?,您起?之后,不宜见风。”
  “挂上。”那人声线清沉,平静重复。
  “……是,公子。”
  影壁前。
  戚白?商刚将这架桐木斫的?古琴收入琴囊,还未立起?,余光便扫见内屋,董其伤站在床榻前,将床帏以金钩挂起?的?身影。
  她?眉心微蹙,放下琴囊便提裙,扫开珠帘直入内屋。
  “我早说?过,秋风凉甚,病人不宜……”
  话音在女子锦履踏入内屋,望见了正对珠帘的?床榻时,蓦地止住。
  榻上,谢清晏眉眼薄淡望来。
  许是病去?缠绵,又或没?了长剑甲胄的?锋芒砥砺,竟叫素来在她?看尤为可怖的?定北侯多了几分病美人似的?孱弱。
  乌黛横飞,墨眸胜琉璃,长鼻玉挺,薄唇见淡。
  尤其解了簪脱了冠,长发披身,如锻似瀑,美人如斯。若藏了身长,便说?是哪家花楼的当家头牌也尽得信,哪有半点战场杀伐的将军凶戾?
  戚白?商正看得失神。
  “好看?”
  欲下榻的?病美人停住,漆眸半挑,散澹问道。
  “好…嗯?”戚白?商及时止声。
  她?将目光心虚地从那人松垮里衣露出的?半截锁骨上挪开。
  “见惯了谢侯爷提着剑或弓要杀我的?模样?,一时失态,侯爷见谅。”
  戚白?商说?完,想起?什么,蹙着眉转回去?:“你背上旧伤未愈,又以盛怒而致肝郁气滞,外加淋雨侵寒,如此才高?热三日,你还嫌不够么?”
  谢清晏漆眸淡扫:“我因?谁而伤,又何以盛怒。”
  “你那伤……”
  戚白?商哽了下,“即便伤是为婉儿,那盛怒,总不能是那日我在竹林与你拌过几句,你便抑了这般盛的?火气,那你这人当真?半点没?有将军胸怀——”
  谢清晏皱眉,抬手覆住心口。
  “……”
  戚白?商一哑,医者气势顿时下去?了九成。
  “好好好,我的?不是,”女子轻缓着声,抑着不服气,蹙着眉上前,“董护卫,云公子,请你们将两侧窗牖暂合上。”
  云侵月忍着看热闹的?笑,咳了声,憋着气去?关窗。
  董其伤也去?了另一旁。
  戚白?商刚说?完,就觉着一道淡漠又幽幽的?眼神落来了身上。
  她?回眸,缓气平息:“又如何。”
  “你何时与他们两人如此相熟了?”谢清晏淡声问道。
  “……!”
  云侵月踉跄了下。
  董其伤险些被窗户夹了手。
  可惜戚白?商并未察觉,上前去?,蹙着眉将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往床榻内示意,又放下了半边帘子。
  “这不叫相熟,叫礼仪。”
  戚白?商侧身,坐于榻外,将就放在一旁的?药箱取来。
  脉枕被她?拿上榻。
  “嗯?”戚白?商用眼神示意了下谢清晏,叫他将手腕放上来。
  谢清晏停眸凝眄她?数息,这才垂了眼,将手腕平搁上去?。
  平日都未曾注意,谢清晏当真?生了一双长密又卷翘的?睫羽。
  当家头牌的?筹码又加了一成。
  戚白?商想着,搭上脉。
  谢清晏低垂着眼,任她?把着脉,徐声:“方才我梦中琴声……”
  “嘘。”
  戚白?商轻睨他一眼。
  “……”
  谢清晏合上了唇。
  不知怎么,从他那密如鸦羽的?睫间,戚白?商竟似窥见了一丝清淡笑意。
  ……定是她?看错了。
  戚白?商想着,专心脉诊。
  数十?息后,戚白?商示意谢清晏换了另一只手。
  直至她?吁气,收手。
  这般收拾着脉枕与药箱,过了数息,女子忽抬眸:“谢侯心中究竟有何郁结之事,竟能致梦魇缠身?”
  “——”
  房中兀地一静。
  亦是一惊。
  自觉留在南北两侧窗牖旁的?云侵月与董其伤,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来正中,或惊异或锐利地压在了戚白?商身上。
  唯独当事人神容疏慵,闻言眼睫都不曾一动?:“谢某高?堂俱在,亲族无忧,自幼便享尽世间荣华富贵,有何郁结?”
  戚白?商:“…………”
  她?当日说?的?话,这是听第?二遍了。
  没?完了是吧。
  默念了三遍“不与病人论短长”,戚白?商耷眼下医嘱:“寒邪入体?,尚未尽除,今夜或再起?余热,不必忧心。”
  她?起?身走到一旁,弯腰写?了两张方子,交给董其伤。
  “每一方都按我说?的?时日,不可推延。”
  “多谢戚姑娘。”
  “哦,还有。”
  戚白?商拦住了就要拿着药方出去?的?董其伤,“病危二字,不宜乱用。”
  董其伤顿了下,诚实道:“云三教我如此说?的?,还说?若不这样?,戚姑娘未必肯来。”
  “……?”
  戚白?商转向了另一侧。
  正蹑手蹑脚准备开溜的?云侵月蓦地一停,潇洒转扇:“权宜之计,姑娘医者仁心,定然能体?谅的?,对吧?”
  跟着他咬牙切齿地瞪向董其伤,大步过去?:“下回不教你,让你家公子病着吧!还有,凭什么他是公子,我就是云三?”
  话间,云侵月已经将面无表情的?董其伤拉向了外面。
  临出阁门前,他回过头,朝床榻上斜倚着的?谢清晏飞快地眨了下眼。
  谢清晏懒跌回眼,落到收拾药箱的?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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