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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99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马蹄铁叩在碎石路上的声响细碎绵密,代善攥着缰绳的指节泛起青白。
  镶红旗残部沿着滦河蹒跚而行,八旗兵往日油亮的辫梢沾满草屑,火铳的引药孔被晨露浸得发黑。
  “主子,距上次饮水已过四个时辰,不能在走了,让士卒饮些清水,吃些干粮吧。”索罗额捧着水囊的手在抖,镶铁护腕磕在马鞍上叮当作响。
  代善望着河面升腾的雾气,喉结上下滚动两回,“南军追到那了?”
  “主子,南军离我军尚有五十里。”
  “五十里……”代善心中不断推算这个距离。
  按照距离来看,他们还能歇息一个时辰。
  可代善不愿意接受。
  往日都是他们追的明军不敢歇息,什么时候轮到明军追的他不敢歇息了?
  区区两年未曾和明军交战,没想到明军已经精锐到这番模样。
  同样都是激战一夜,同样都是狂奔竟日。
  可明军还没垮,反倒是八旗健儿先垮了。
  在努尔哈赤时期,他们可是顶着白毛风日夜不停三日行军四百里的啊!
  可看向身边士卒疲惫的模样,终究还是摆了摆手,
  “让摆牙喇护军先喝。”
  话音未落,西北方向突然传来三短一长的海螺号,惊起芦苇丛中成群野鸭。
  “报!”哨骑的马蹄踏碎河面倒影,“玄甲骑前锋距此四十里!”
  镶红旗们齐刷刷望向代善,却见代善正用匕首削着舆图边角。
  羊皮地图上,喜峰口的墨迹被刮去大半,露出上面承德卫的旧标。
  他们现在的位置在承德卫旁边,离喜峰口还有一百三十里。
  不论他们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今天到达。
  而他手下还有两万多大军,战不可能战,逃又逃不动。
  几乎陷入死地。
  而且他这一败,张家口丢失,山海关不保。
  能回到关外的路线就只剩了喜峰口。
  一旦喜峰口再被明军围上,身处河南山东两道的多尔衮和多铎将危矣。
  此战已无胜算,代善只能考虑如何将女真的实力保存下来。
  如果他知道多尔衮还想着挣扎一下,不知会作何感想。
  而想要保证喜峰口不丢,就要在喜峰口附近一百里范围内组成防线。
  “承德……喜峰口……三屯营……”
  代善指着舆图不停念叨着。
  让索罗额十分担心自家主子的精神状态,刚要开口劝说,忽见代善猛地扯开锁子甲领口。
  暗红瘢痕从脖颈蔓延至胸口,那是飞狐岭火铳留下的烙痕。
  “传令,弃掉一切辎重。”刀鞘重重敲在舆图上,“全军轻装奔袭三屯营!”
  “不可啊主子,咱们辎重本就不足,一旦……”索罗额当即想要反驳。
  却被代善眼神止住。
  他也知道,自从张家口丢掉之后,辎重只剩士卒身上的三天口粮,以及一些火器,若是再将这些也丢掉,几乎就等同于送死。
  可有这三天口粮和火器,也没什么用了,现在要做的是保证喜峰口安全。
  前日他就派哨骑传信济尔哈朗了,推算时间,应该也快到喜峰口了。
  只要济尔哈朗守住喜峰口东侧,他守住喜峰口西侧。
  保证多尔衮和多铎能安然撤军。
  那这一战顶多算没战果,不能算败!
  可代善不知道的是,济尔哈朗速度会那么快。
  当哨骑来到镶蓝旗军中时,济尔哈朗已经越过了喜峰口,来到了三屯营西侧。
  距离代善只有九十里的路程。
  得到哨骑消息后,济尔哈朗当即让大军驻扎,他也知道,此时去支援,只会让明军围点打援。
  滦河古道的泥浆没过地毯,济尔哈朗盯着牛皮水囊发呆。
  镶蓝旗甲喇章京进帐禀报时,他分明看见对方铁网靴上沾着辽东不常见的赭色黏土。
  “禀贝勒,咱们的哨骑在百里外发现镶红旗踪迹!”
  “可看清旗色?”济尔哈朗霍然起身,佩刀撞翻盛马奶的银碗。
  “织金龙纹大纛,错不了!”章京咽了口唾沫,“只是.只是哨骑说旗面破得只剩半幅。”
  “其后五十里,还有数万步骑正在追赶。”
  济尔哈朗抓起头盔就往外冲,镶蓝护军慌忙举起火把。
  火光映出远处三屯营的城墙,曾经为九大军镇之一的三屯营上,只有寥寥数旗树立。
  济尔哈郎同样为跟着努尔哈赤拼杀出来的将领。
  很快就想到了三屯营的重要性。
  他背后也有追兵,是冀州军王二虎带着的两万多人。
  但这些人都是步军,且离他们尚有以两百里,战力低微,不足以造成威胁。
  济尔哈朗当即就做出决断。
  “传令骑军,前往接应礼亲王,余下诸部歇息半个时辰,而后猛攻三屯营。”
  “嗻!”
  ……
  三屯营城高且坚,但只有一个小旗百余人外加三千民兵驻扎。
  镶蓝旗猛攻两个时辰,便将三屯营攻陷。
  不到晚上,三屯营内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守卫准备。
  大开城门,接代善大军入内。
  代善滚鞍下马时,护心镜撞在济尔哈朗的披膊甲上,火星子溅进潮湿的晨雾里。
  “老十二.”他死死攥住对方护腕,“。你怎么会如此之快,那喜峰口”
  “四日前我收到诈信,便带大军星夜兼程,没想到二哥竟真败了。”
  济尔哈朗扯开兄长铁手套,露出底下溃烂的箭创。
  “喜峰口尚且无虑,有豪格的五千精锐驻扎,只要没有明军主力围攻,便不会下。”
  “只是我来的急,没带粮草过来,剩下这点.”他踢了踢脚边空瘪的粮袋,黍米从破口淅淅沥沥漏出来。
  两人视线相撞。
  同时哀叹一声。
  “明军战力真可谓是天翻地覆,以后想要入关,可就难了。”
  代善点点头,没有说话。
  帐外突然传来镶红旗与镶蓝旗士卒的厮打声,有人用满语咒骂逃兵,有人用蒙语哭喊额吉。
  “等吧!”代善突然抽出顺刀劈断桌角,眼中满是落寞之色,“你我大军加一起足有五万多,还有各地逃军未至。”
  “待大军齐至,足有七万之数,有豪格在喜峰口囤积的粮草,稳扎稳打之下,不一定就怕了南军!”
  “也只好如此了。”济尔哈朗叹息道。
  ……
  可明军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黄得功部两万,王二虎部两万,李过部三万,戚家军四千,神机营五千,玄甲骑一千。
  在人数上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
  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当即摆开阵势,准备强攻。
  在第二天卯时初刻,三屯营西城墙外。
  三万顺军轻骑在城西二里处结成三迭阵,马鞍旁悬挂的震天雷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
  “戚将军。“李过转头望向身披山文甲的明军将领,“西城墙三座角楼,每座配了四门弗朗机。”
  李过扫过城头密集的楯车阵列,铁手套攥紧马缰发出咯吱声响,“戚将军,红夷炮最远能打到几层垛口?”
  “四百步可破三重包砖墙。”
  戚远掀开浸透晨露的炮衣,露出二十门裹着胎的红夷大炮,“但建奴昨夜外涂厚泥,墙体硬度.”
  话音未落,城头突然响起牛角号声。
  代善的织金龙纛从箭楼后转出,镶红旗弓手正在往箭镞绑浸油麻布。
  李过轻笑一声,“这有何俱?”
  “崇祯十四年打洛阳,张献忠那厮也用过这招。”
  “掘子营前出!”突然暴喝。
  一千顺军死士推着楯车冲出军阵,车辕上悬挂的铁铲撞得叮当乱响。
  这个时代的明军和清军作战模式完全一至。
  掘墙塞火药罢了。
  掘子营就是干这事用的。
  代善看着这一幕,淡定的等顺军来到城墙外数百米,这才下达命令。
  “放火箭!”城头上代善大喝一声。
  镶蓝旗弓手刚探出垛口。
  没想到顺军后还跟着戚家军!
  之间顺军阵中突然腾起硝烟。
  二十门虎蹲炮齐射的霰弹横扫城头,铁砂在冰墙上溅起白雾。
  一时间将清军弓手压的抬不起头。
  只能看着顺军靠近城墙。
  济尔哈朗拽过亲兵尸体挡在身前,冲着士卒嘶吼,“倒金汁!”
  滚烫的粪水顺着冰墙浇下,正在挖地道的顺军死士惨叫着翻滚。
  李过根本不慌,戚远令旗猛挥,“火炮队三迭射!”
  数十门后续跟过去的神机营士卒分作三波轮射,铅子将垛口打得土屑纷飞。
  戚远趁机再次挥动三角旗,“甲字炮阵换链弹!”
  裹着铁链的炮弹旋转着撕开土墙。
  代善心中一紧,“镶蓝旗摆牙喇出城!万万不可让明军毁坏城墙!”
  冻硬的夯土被铁锹劈得土屑四溅,三千重甲清兵从瓮城中鱼贯而出,刚想去找顺军过过手。
  没想到却被王二虎带着勇卫营拦住。
  顺军趁此机会,也顾不得什么滚木礌石金汁啥的了。
  抡着铁锹就开始挖。
  辰时三刻,随着闷雷般的地鸣,西城墙突然塌出丈许缺口。
  代善的铁盔被气浪掀飞,他吐着满嘴沙土吼道,“楯车堵口!”
  三十架蒙着湿牛皮的重楯尚未就位,黄得功的赤幔大旗已从东南杀到。
  玄甲骑的马槊挑飞镶蓝旗鹿角,三眼铳喷出的铁砂在楯车上凿出蜂窝状孔洞。
  “掷弹队!”李过雁翎刀指天。
  五百顺军轻骑从马鞍解下陶罐,飞奔而进,改良震天雷拖着火星飞向缺口。
  济尔哈朗的锁子甲被破片撕开,他赤着淌血的膀子大吼:“放滚石!”
  包铁礌石顺着城墙滑入明军阵中,正在扩大战果的顺军被碾成肉泥。
  戚家军这边也做好的反击手段。
  亲军跑过来汇报一声,“总镇!开弹装填好了!”
  这时候已经有了开弹的雏形,将点燃的铁罐炸弹塞进炮管,再由大炮抛射出去。
  只不过炸膛率很高,大炮太贵没人舍得用。
  可架不住朱由检硬是要用啊。
  二十门大将军炮同时昂起炮管,裹着铁片的铁罐在空中炸成火网。
  镶蓝旗摆牙喇顶着门板冲锋,却被预制破片扎穿三重铁甲。
  代善望着遍地打滚的镶红旗精锐,突然夺过床弩射手的火把,“放巨弩火箭!烧了明军的火药!”
  五支裹着火药的巨弩扎进明军炮阵,飞溅的硫磺引燃三个火药桶。
  戚远脸上燎起水泡,戚家军炮阵更是死伤一片。
  然而戚家军的基础指挥却根本不慌,仍嘶吼着指挥灭火,“湿被!快盖湿被!”
  硝烟弥漫中,王二虎带着勇卫营攀上土墙。
  手指扒着墙缝往上蹭,镶蓝旗守军却突然倾倒粪水。
  数十具挂着污秽的尸体从三丈高处坠落,在地上上摔成扭曲的形状。
  可丝毫没有阻挡明军的进攻步伐。
  巳时末。
  玄甲骑终于顺着缺口切入战场。
  玄色龙旗所指之处,具装铁骑排成楔形阵冲锋。
  代善的亲兵护军结成枪阵,却被马槊连人带甲钉在墙上。
  “换三眼铳!”黄得功的流星锤砸碎某个摆牙喇的天灵盖。
  玄甲骑突然从马腹抽出短铳,贴着脸轰击镶蓝旗火铳手。
  济尔哈朗的织银大纛连中七弹,旗面化作缕缕破布。
  李过的老营骑兵趁机突入瓮城,雁翎刀专砍八旗兵没甲保护的膝弯。
  代善刚要组织反冲锋,忽见西南方竖起顺军蓝旗,两万闯军步卒外加三万明军步卒便扛着云梯发起总攻。
  没办法,代善只能将大军留下,继续防备明军。
  午时正,三屯营正门轰然洞开。
  济尔哈朗亲率镶蓝旗死士结成龟阵,三重盾牌迭成移动城墙。
  戚家军的狼筅刚捅穿前排盾手,后排长枪立刻从缝隙刺出。
  “虎蹲炮上前!”戚远的声音已经嘶哑。
  五十门轻炮架在尸体堆上,霰弹将龟阵轰出缺口。
  镶红旗弓手刚要补位,玄甲骑突然抛出手斧,斧刃旋转着劈进弓手面门。
  代善的顺刀砍卷了刃,夺过狼牙棒横扫,却砸在某个镶蓝旗伤兵头上。
  战事越来越激烈。
  双方都压上了最后一手底牌。
  未时二刻,镶蓝旗最后的火铳队退守角楼。
  济尔哈朗的左臂不自然下垂,仍用牙咬着火绳给鸟铳装药。
  代善的织金甲胄插满箭矢,活像只垂死的豪猪。
  “豪格的援兵”他吐着血沫抓住传令兵,“喜峰口的援兵呢?”
  回答他的是西南方新起的炮声。
  神机营的攻城锤正在撞击最后一道闸门。
  李过亲自带军爬上云梯,雁翎刀劈断某个镶红旗牛录额真的锁骨。
  黄得功带着玄甲骑在瓮城里来回冲杀,马槊上串着三具镶蓝旗尸体。
  当夕阳将冰墙染成血色时,镶红旗最后的织金大纛缓缓倾倒。
  代善望着满城赤旗,突然想起天启七年那个雪夜,他也是在同样血色的夕阳下,看着努尔哈赤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天鏖战,清军损失其实并不算太大。
  真正战死的不过几千人,但伤员太多了。
  尤其是在城头上面对神机营和戚家军各式各样的火器,不是一般的艰难。
  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些碎铁片和灼烧伤。
  而且清军并不擅守城,镶红旗又不剩多少战力。
  代善和济尔哈朗商议一番,决定还是退守城内,和明军打消耗战。
  利用清军娴熟的技战术,有效杀伤明军,也让明军的火器发挥不出作用。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正当代善要收拢部队时,更糟的消息传来了。
  旅顺口被突破!
  数万明军直抵盛京!
  想偷家的他们,被明军偷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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