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白絮纷纷扬扬,随着北风,在昏黄的路灯下起舞,忽明忽暗,仿佛这零星的暖光也将被随时吞没。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辆白色的老款宝马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由于灯罩外部褪色,照出的光都显得混浊,在雪中断断续续,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
  桑迩坐在主驾的位置上,望着模糊的街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本想找个小旅馆先凑合一晚,没想到刚开到半路,车子居然熄火了。
  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倒像是和她作对似的。
  今天恰是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漫长的一天,仪表上显示外面气温零下六度,但其实体感要更低一些。
  现在车子打不着火,空调无法启动,冻得人瑟瑟发抖,呼出的气都在窗户上凝成了霜花。
  透过后视镜,桑迩看了眼桑愈。
  她躺着,侧卧于后座,被棉服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阖着的双眼。她已经睡着,眼睑弧度柔和,恰似新月初生,温婉而宁静,似是捧着一湾无尽的梦。
  桑迩把自己的长羽绒服脱下,当做被子,披在了桑愈的身上,希望能给她的梦境增加一点温度。
  她打开手机,试图寻找现在还开着的汽修店,但一无所获,又尝试联系关宁意,也没成功。
  若是现在报警,警察肯定会将她们送回北路花园,那就彻底完了。
  她扫了一眼通讯录,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一个陌生的号码之上。
  那是几个小时前,周明礼用她的手机拨出的一个号码。
  桑迩犹豫了。
  这么晚了,他还醒着么?
  就算醒着,会理她么?
  但不管怎么说,都值得一试。
  她拨去了电话。
  第一通,无人接听。
  第二通,依旧没有应答。
  桑迩放下手机,思索片刻,编辑了一条信息。
  【周先生,您好,我是桑迩。我的车出了故障,无法启动,我的位置在xxx。如果您能看到这条信息,可否请人前来帮助一下?不胜感激。】
  与此同时,京郊的庄园内——
  “周总,中东那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面前的中年男人喝得全身通红,像只熟透的龙虾,酒气冲天,却还不忘点头哈腰。
  周明礼淡淡地点了下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动了下手指,几个保镖模样的人便走过来。
  “秦总,这边请。”
  说着,便扶着中年男人向停车场走去。
  周明礼站在门口,看了眼寒风卷起的雪花。
  他掏出烟盒,往嘴里咬了根烟,一言不发地偏头点火。
  幽蓝的火焰在黑暗里晃动,映出他清越的轮廓,仿佛是电影里的一帧。
  忽然——
  嗡嗡。
  他口袋中的手机震了震。
  不同于之前漫长的震频,这次十分短促。
  他拿出手机,瞥了眼亮起的屏幕,又把它放了回去。
  房内,周明礼的手下们正聚在一起聊天。
  其中一个大块头搓着手,道:“丢,这天也太特么冷了,我刚才就出去挪个车,手都快给冻僵了!”
  另一位顶着棕红色头发的少年应道:“但我还挺开心的,长这么大第一次看雪。”
  大块头揶揄他:“柬埔寨小子,恐怕这辈子还没体会过吧。”
  少年不悦:“我来自菲律宾!”
  大块头道:“都一样。”
  少年倔强:“不一样!”
  “不过,”他又说“以前总听人说冬天会冻死人,我还不信呢。”
  大块头道:“肯定会啊,你看今晚,估计体感又零下十几度,这种时候在外面待个十分钟就要失温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姑娘不就是这个故事嘛,无家可归,最后死在冬夜里……”
  “哐”
  话音未落,关门声响起。
  众人一愣,齐刷刷地扭头。
  只见周明礼站在那儿,神色比外面的温度还要寒冷。
  “周、周总。”
  大家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刚才几个把脚踩在凳子上的人也乖乖地放下了腿。
  “失温?”周明礼缓缓发问。
  大块头抬头挺胸:“报告周总,是、是我说的。”
  “很冷?”周明礼语气肆然,却透着一股危险。
  大块头冷汗直冒:“是、是的。”
  周明礼掀眸,道:“那给你派个任务,正好暖暖身子。”
  --
  另一边,桑迩迟迟没有收到回复,自知希望渺茫。
  于是,她打开搜索引擎,查起了资料——
  冬天汽油车打不着火怎么办?
  网上的视频教学很多,但大多都是卖货的。
  桑迩搜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纯粹的教程。
  她从行李里面扯了一件马甲套在身上,冒着雪走下车,接着打开引擎盖,照着里面的方法逐个尝试。
  可棘手的是,她并不懂车,弄了半天也没有进展。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建筑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远处的招牌也被冻得歪斜,覆满白霜,在风中微微晃动,却没有任何声响。
  桑迩的头顶、肩膀全湿了,指尖也已经冻得僵硬通红,就快失去知觉,好几次被引擎里的零件划过,都感受不到疼痛。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失去了耐心,焦躁的情绪蔓延,动作也变得急促而没有条理。
  就在她的神经快要绷断的时候,忽然,背后亮起了两道光,周遭瞬间明如白昼。
  桑迩猛地回眸。
  不远处,一辆漆黑的汽车静静停驻,车门轻叩,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出现,朝她走来。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男人,他穿着黑色西装,站得笔直,顶着一头红棕短发,像是一头初出茅庐的小狮子。
  “桑小姐,您好,周总派我来接您。”
  他说话铿锵有力,但是带着一点异样的口音。
  桑迩被寒风吹红的脸颊,仿佛有人随意在洁白的瓷釉上点染了胭脂。额前凌乱的发丝沾染了雪花,凝成细小的冰珠,好像清晨时分落于花瓣之上的朝露。
  她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嘴唇:“周明礼?”
  少年道:“是的。”
  又是一阵风吹过,激得桑迩小脖一缩。
  少年见状,道:“桑小姐,有话我们到车里说吧。”
  桑迩点了点头。
  她实在太冷了。
  接着,她指了指后座,道:“那可以帮我搭把手吗?”
  少年一愣。
  他扫向了车内,后座确实有个人影。
  “她是……?”
  桑迩道:“她是我的姐姐。”
  少年挠了挠头。
  虽然周总只吩咐了带桑迩回去,但是……再多带一个人,应该也没事吧?
  他走了过去。
  只见那里躺着一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可能是开门的动静吵到了她,她动了动眼皮,睁开了眼。
  女孩眼睛很美,却好像少了一魄,懵懵地望着他。
  桑迩蹲下来对桑愈说:“愈愈,我们换一辆车坐好不好?”
  桑愈听话地下车,可身子还没探出来,就看到了少年这个陌生的面孔,立刻像是受惊的小鹿,又钻了回去。
  桑迩赶忙安抚她:“愈愈,别怕,他不是坏人,我也一直在这儿呢。”
  桑愈却还是一副警惕的样子,手指缩在袖子里都不敢拿出来。
  桑迩叹了一口气,转头用商量的语气问少年:“先生,能不能请你笑一下?”
  少年疑惑:“什么?”
  “或者,”桑迩斟酌着用词,“至少不要这么凶巴巴的样子。”
  “我的姐姐她……胆子很小,也很认生,稍微柔和一点的话,会让她安心一点。”
  少年会意,立刻摘下墨镜,扬起了笑容。
  桑愈怯怯地瞥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桑迩舒了一口气,对少年点头致谢:“麻烦您了。”
  “不必客气。”少年笑了起来,咧出一口小白牙。
  接着,他同桑迩一起躬下身,扶着桑愈从车里出来,一路小跑至车上。
  车内暖气很足,桑迩进去的一刹那,就觉得自己得救了,血管都开始舒张。
  这时,少年也坐上了副驾。
  开车的是个大块头,看到有这么多人上车,一时有点蒙,问:“嗯?怎么是两个?”
  少年答:“另一个是桑小姐的姐姐。”
  大块头皱眉:“等会儿老大问起来,你自己解释啊。”
  “行,”少年很爽快,他系好安全带,拍了拍中控台,“快走吧。”
  --
  大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他们便到了目的地。
  桑迩看这儿窗外陌生的景色,小心翼翼地问;“请问这是哪儿?”
  少年回答:“应天悦府,周总的家。”
  “那……周总在家吗?”桑迩问。
  少年道:“不在,不过他今晚应该会回来。”
  “我先送您和您的姐姐上去。”
  桑迩有些迟疑:“这是不是不太好?我们可以等他回来再一起进去。”
  少年笑了。
  “没事,这就是周总亲自吩咐的。”
  见他都这么说了,桑迩也不好推拒,便说:“那就麻烦你了。”
  少年帮忙将桑愈抱上了楼,将她安顿在客房里,然后便准备告辞。
  桑迩却有些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进一个陌生男人的家,而且还是主人不在的情况下,难免有些拘束。
  “我坐在哪里等他比较好?”
  少年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悄悄压低了声音,安慰道,“随便坐。你别看我们老大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人很好的!”
  桑迩笑了笑。
  但对于他说的话,她保留质疑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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