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

  许听抬头望向石阶,山里雾气腾升,薄雾笼罩整个山脉。身旁的树影将她完全困在这条石阶路上,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入眼只有一双刷得泛白的网鞋。她疑惑地用脚在石阶上踏了两步,声响从石阶的缝隙里震了出来。许听握着供篮的手紧了紧,耳边响起“咚咚”的声响,像极了心跳。她不再迟疑,快步向前迈进,石阶的坡度不算太陡,或许是雾气的缘故,整条路像被隔绝在世外,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转过山坳时,朱红的寺庙大门先从雾里露了出来。这座庄严古老的圣地,静静卧在青石板路尽头,门楣上悬着块黑檀木匾额,上面写着“万佛寺”叁个字。
  突然天光乍破,几缕残红的霞光映在牌匾上。许听顺着那道光亮走到门前,看见门前石阶缝里长着几丛青苔,寺庙大门紧闭,门上的兽首门环在风里轻晃,像律动的风铃。一阵风吹过,几片竹叶飘落在她脚上。她转过身,才看清了身后是树林,非树林。清晨的露珠宿在竹叶上,晶莹剔透。她正想再走近些,一股风忽然敲响她的后背。
  “吱呀”身后的庙门突然被拉开,古老的声响划过青砖,清透的佛音似有若无地落进许听耳中。她缓缓转身,看清了寺庙的轮廓。
  一位僧人站在朱红门前,赭色僧衣的下摆轻轻扫过青砖,没带起半点尘埃。方才还在门缝旁的苔藓,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听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雾气朦胧,像有竹叶轻轻遮蔽了他的面庞,她只瞥见一道清瘦的身影。
  雾气又开始蔓延,竹叶遏制住了气流,一道清透且温润的声音从天上传来:“许施主来此处,所谓何求?”
  许听听清了那声音,急忙上前,掏出记事本在上面写下:“无求,只为祈福”,刚要递到门前,雾气却将本子吹落在石砖上。她弯腰去捡,一簇竹叶恰好盖住本子,与此同时,一道霞光穿过她的眼眸,在她的脑海中刺穿了她的声带。清脆的风铃声在新抽枝的竹树上摇晃,“铃铃”细语响彻山间。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向佛祈愿所挂之人,平安顺遂。”
  许听惊得后退几步,跌坐在石禅凳上,篮子里的贡品散落在地。指尖在石桌上颤了颤,闭上双眼,轻声唤出那人的名字。
  “觉澄法师。”
  “我来时见草木皆去,不见春秋;石阶上不见朝露,不见冰霜,这里好像没有四季。”
  过了许久没听见回应,许听刚想睁眼,竹林忽然又晃动了起来。
  “许施主,无因无果,何来春秋?”
  许听的脑海中空得只剩下自己,静得只余风铃的轻响。她像来时那样低头看向脚下,一行字迹清晰地映在眼中,心中忽然顿悟。她没有接觉澄法师的话,语气自然得像随口提起:“这片土地空得只剩下我的祈祷,圣佛会眷顾我的。”
  清浅温润的笑声在山谷间传开:“佛曰,四大皆空。”
  许听不再思索,问出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觉澄法师,我听说人离去时会留下念想,我能看到吗?她与我有血缘纽带,可我好像感受不到她了。我原以为,每天祈祷应该如愿的。后来,我想,是我想要的太多了。这次,我只愿她得以往生,了却遗憾。”
  说完,许听垂下脑袋,悲鸣的风铃在心口划开。一阵清冽的竹香漫过来,化开了她周身的迷雾,一道佛光照在她的眉心上。
  “人生在世都能如愿,许施主。死后长眠得以安息,皆是必然。”
  “人去人来皆空,生前身后事终会化为乌有。在世之人心中牵挂,便是逝者的念想。”
  许听睁开眼,眼中清澈明亮,在心里轻声道:“谢谢,觉澄法师。”她又抬头问:“觉澄法师,我可以进去烧香吗?”
  山间的迷雾渐渐褪去,竹林里响起几声鸟鸣,细细清风拂过许听的发丝,吹打在清泉上的落叶缓缓漂远,声响渐渐消散在雾林中。
  “日后自有人前来。”
  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许听的眼睛,她不适地眯了眯眼,太阳已将寺庙的雾气全部驱散,寺庙的全貌展现在眼前:山间环绕,竹林茂密,生机蓬勃得不像冬季。
  许听将散落的贡品一一拾起,走到庙门前,把贡品放在大门旁的石柱上。她回头捡起地上的记事本,书页上落了几片竹叶,伸手拂去时,“天注良缘”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字迹突兀且带着凹陷,许听顺着字迹的轮廓用指尖压了压,翻开书页,一条红绳夹在字迹后面。
  她瞬间明白,寺庙不收香火,却让她留下贡品,这是她的来意。
  许听坐在禅凳上,扯下头上几缕发丝缠绕在红绳上,又拾起一片竹叶夹在中间,细细编织成一条手绳。阳光落在她的指尖,她顺着绳索的纹路将两条线紧紧缠在一起。
  她把编好的手绳放进衣服口袋,转身下山而去。
  山间雾气再次笼罩,阵阵清风吹散至山谷,延绵的山脉在此刻相互贴近。
  傍晚时,许听将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她做了两道菜,京酱肉丝、土豆炖肉,酿豆腐。今天是江頖的生日,她听说江頖是京市人,前些天特意去图书馆找了本京市菜谱学习。
  饭香瞬间蔓延整个屋子。江頖坐在沙发上低头修收音机,这台收音机是他在古玩市场淘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他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里的器件,落日余晖洒在他的眼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目光瞥见身旁的人影,嘴角弯了弯,拿起手里的螺丝刀对着影子转了转,随即抬眼看向许听,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听听,你被解锁了。”
  许听疑惑地看着江頖,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颤了两下。她的目光落在江頖的眼睛上,嘴唇也跟着弯了弯,伸出掌心,诚恳地说:“江先生,可以邀请你与我共进晚餐吗?”
  江頖伸出手掌,贴在许听的掌心上,缓缓站起身,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语气里带着宠溺与调侃:“为什么不呢,许小姐。”
  走到餐桌前,许听还贴心地帮江頖拉开椅子。江頖顺势坐下,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擦拭双手。许听坐在他对面,指了指他面前的菜:“尝尝。”
  江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咀嚼两下,放下筷子沉默了几秒。许听眼含期待地看着他,指尖不安地攥在一起。
  “听听。”
  江頖抬眼,轻唤了一声许听,他没用手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许听耳中。
  许听愣了一下,又听见他说:“非常好吃。”
  两种声音同时落进她的世界。
  许听羞涩地低下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土豆送进嘴里。软绵的口感瞬间在口腔中化开,甜腻的味道泛到眼底,她眨了眨眼,没吃几口,眼里的泪水就泛滥成灾,她紧紧闭上双眼,关闭闸门。
  江頖正低头认真吃饭,没察觉她的异样。
  两人吃过晚饭后,江頖把桌上的碗筷摞好,端着走进厨房。他打开水槽的水龙头,将碗放进水里,仔细擦洗。许听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悄悄从橱柜后拿出蛋糕,放进客厅的茶几上。这蛋糕是她早上偷偷做的,幸好赶在江頖来之前做好了,她小小的窃喜了一下。
  许听快步跑进浴室,拿出泡在水里的花,她听说蛋糕要插蜡烛许愿,许听不好意思拿出家里的蜡烛。早上从寺庙下山时,她特意去花店买了一束洋桔梗。买的时候花苞还没绽放,这会儿拿在手里,这会拿在手里居然有点要开花的迹象。
  她打开蛋糕盒,折下一朵洋桔梗插在蛋糕上,指尖在花梗上轻轻滑过,摸到花叶时,害羞地笑了笑,往沙发后面靠了靠。
  耳朵突然蹭到了江頖的脸颊。许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燥热的空气爬满整个脸颊,耳尖呼出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扰乱她的思绪。
  “许听,这蛋糕真是了不起。”
  江頖伸手挡住她的眼睛,指尖的水珠滑过她的脸颊。他用小拇指沿着许听的唇周慢慢描绘,另一只手轻轻在她后背摩挲,掌心的温度贴在她的腰上。
  许听的身体颤了一下,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她的指尖展开江頖的手掌,手指扣了进去,然后拉下挡在眼前的手心,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唇心的温度贴近掌心,化开一抹浓稠的绯红,身后人脸色依旧。
  江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他慌乱地收回手,视线落在许听的眼睛上,发现她没有睁眼,嘴角先向上勾了勾,低头吻在她的眼睛上,随即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都在沙发上坐地板正,仿佛还没从刚才的余韵中回过神。过了一会儿,许听率先打破沉默,她羞涩地看向前方,伸手探了探江頖的手掌,在他掌心写下:
  “你,坏。”
  江頖抿了抿嘴角,止住笑意,抓住了要逃离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掌心,受片刻的相融,他们脉搏的跳动是如此神似,难舍难分。
  贴了将近十分钟,许听才松开江頖的手。她站起身走到茶几前,拿起放在旁边凳子上的小熊,放在蛋糕旁,然后在江頖对面坐下,笑着说:“江頖,蜡烛太旧了,所以我拿了花。你跟花一样绚烂,从幼苗到绽放,没有一刻不让人动容。”
  “愿你日后绚灿如彩,无论天气如何,心情如何,请你务必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骄傲。”
  “你愿意聆听我的生日歌吗?”
  江頖愣了几秒,视线紧紧盯着许听的指尖,眼里的柔情像化作了一滴露水,落在蛋糕上的花苞上,他笑着点头。
  许听指尖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江頖。”
  “祝你,快乐百无忧,时时得安康!”
  “江頖,快许愿吧。”
  江頖眼尾弯起,指尖轻轻弹了两下花苞。桔梗花像受到鼓舞般,瞬间绽放开来。他撑起身体,摘下一片花瓣,蘸了点奶油贴在自己嘴唇上,单手捧起许听的脸,低下头吻在她的唇上。奶油瞬间在两人的心口化开,江頖垂下眼眸,眼里的桃林像浸了水般波光粼粼,映照在许听的脸上。
  许听的眼里映出那片花海,她轻轻探出舌尖,轻点花瓣,又用指腹抹开去江頖眼角的泪珠,从口袋里摸出手绳放在他手背上,随即掌心覆上他的手,闭上了双眼。
  江頖放在桌上的手反握住她的手,红绳贴在两人掌心。他闭上眼,顺着唇缝将花瓣送了进去。
  风铃在花海中轻轻晃动,他回应道:“谢谢,听听。”
  注:
  哎呦,我补了很多,我怀疑是天气的原因,我突然有点不舍,第一卷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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