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早逝

  第588章 早逝
  “……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在一众先人的接引下,
  刘保来到了蒿里。
  他已经走过了阴司的流程,并凭借生前的功绩,在房价日益高攀的蒿里,得到了一处宅院。
  不过,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享受自己的死后时光。
  他只是不甘的问道,“真的不能请求鬼神,保佑我儿身体康健,长寿无忧吗?”
  先人告诉他:
  “帝王牵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寻常百姓祈求康健,希望逢遇良人的想法,还可以得到鬼神的回应。”
  “但帝王却是不能。”
  因为性格和执政功绩,被臣子追谥为“顺帝”的刘保,便只能发出叹息,“我原以为君主无物不有,比起常人,更能得到上天眷顾。”
  谁知道在这些方面,还不如黎庶获得的恩泽要多。
  先人们安慰他道,“生于帝王之家,享受了万民之上的权柄,不需要为衣食忧愁,已经是上天的恩遇了。”
  而天地总是公平,
  得到了许多好处,自然也要付出许多代价。
  没有事事如意的道理。
  若享受了帝王的尊贵,却不愿意承担起帝王的责任,只一味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么前汉的成帝、今汉的安帝,就是这等可鄙肉食者的典例。
  “这样看来,也许投胎去富家做个寻常人,也是好的。”
  刘保想着:
  起码这样,
  他可以和疼爱自己的长辈依偎在一起,没必要在十岁的年纪,便承担起维护宗庙社稷这样的任务。
  路过的孙恩听到他的话,却摇着头说:
  “没有接触过的事情,便不免对之生出几分虚妄的美好来。”
  当权的厌恶了勾心斗角,就会有归隐田园的念想;
  酒肉享用的多了,就会馋起解腻的清粥小菜来。
  但是前者却没有考虑过,田园之中,不只有悠闲的牧歌,还有柴米油盐的困扰。
  后者吃了两顿清淡的食物,又会厌弃起它的无味,怀念酒肉的刺激来。
  “你知道今汉治下,寻常人家的生活吗?”
  孙恩这样对刘保问道。
  刘保不知道这位路过的老者是谁,先人对其的态度,也颇为奇怪,
  但他还是用符合谥号的和顺做出了回应,摇了摇头说,“我生在深宫之中,幼年被抚养在宫外,却也只见过洛阳的集市和街道。”
  孙恩便说,“那等之后得空,向阴司讨个批准,去人间的四方看看吧。”
  中原很大,
  人口很多,
  在这片土地上,一日之内发生的事情,说也说不完。
  哪怕想要向刘保介绍下当今地方的状况,也需要费不少时间。
  而孙恩只是路过,
  他没必要挺着自己的老腿,去跟汉家天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随后,
  老者便背着手离去了。
  刘保疑惑的看向先人,询问老者的身份。
  和帝无奈的回答道,“这是黄巾军的领袖,建立燕国的燕文公。”
  于是刘保瞪大了眼睛,先是惊讶这种与光武争夺天下的“大贼”,也能在阴间长存潇洒,然后又忍不住问道:
  “汉室的寿数,真的跟他有关系吗?”
  由于孙恩的出身,
  让汉家天子对道士颇为警惕。
  等皇帝频频早逝后,
  更有传言说,是曾经与之作对的太平道,暗中对汉室下了诅咒!
  孙恩对此等言论极为不屑,
  上帝也在旁边笑道,“与其说是道士下咒,不如说是秀儿提前把子孙的福泽都给吸走了!”
  吸到变成了死鬼,
  都能一句话“咒杀”玄孙安帝的地步,
  这不是更离谱吗?
  想到这里,光武没有回答子孙的问题,只摆着手,让他不要再好奇了。
  “先安定下来再说吧!”
  但刘保仍旧没有前往自己的阴宅。
  他迟疑了一会,又请求先人,“我想去见一见早夭的子嗣,应该做些什么呢?”
  既然不能为阳世的子嗣谋求福泽,那么他也应该对阴间的孩子们表露一下作为父亲的情感。
  和帝听到他的话,也跟着想起自己夭折的子嗣,便应了下来。
  他去过几次,对那里的路很是熟悉。
  于是,
  两位汉帝来到了上帝专门为早逝孩童设立下的无忧之地。
  刘保按照冥冥中血脉的指引,在这乐园中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生前连百天都没有熬过去的孱弱婴儿,此时正趴在自己的小床上呼呼大睡,胖胖的脸被枕头挤压出一块软肉来。
  刘保见了,便忍不住落泪,抱着孩子不肯撒手。
  他呼唤自己给孩子取的名字,结果没有回应。
  和帝告诉他,“无忧乡的孩童知道什么呢?”
  “无非是吃了玩,玩了睡,睡醒了再吃……”
  直到在睡梦中再入轮回。
  “这些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将孩子的放回小床,
  刘保看着在不远处嬉笑玩闹的其他儿童,又生出了新的问题。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阴间的轮回,是比较复杂的。
  大概是因为做人有悲苦有欢乐,所以“投胎做人”这种事,既可以视为惩戒,也可以被视为奖励。
  相应的,
  转生为禽兽飞鸟,也有着类似的道理。
  在远离尘世人烟的深林原野间行走奔跑,乃至于拍云逐浪,
  对一些已经受够了人间琐碎的死鬼来说,也是极为奇特的体验。
  刘保幻视周围,最后叹息着说道:
  “不管如何,只要人间太平的话,总归是能继续欢乐的。”
  但未来的人间,真的会太平无事吗?
  刘保想起孙恩先前的话语,想起自己那两岁的继承者,慢慢沉默了下去。
  他只能希望,
  临朝称制的太后梁妠,能够像邓绥那样,继承夫君的志向,保护大汉的社稷的。
  ……
  “你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不要让他出什么事情。”
  阳世,
  已然换了身份装扮的梁妠,看着虞贵人怀里正熟睡的小皇帝,轻声的嘱咐她道。
  “等陛下满了五岁,身体强壮一些……我会感激你的。”
  汉家制度,多尊嫡母。
  因此小皇帝登基,只有梁妠才能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而虞贵人无法得到额外的尊崇。
  过去章帝坐上了宝座,
  其生母仍旧在世,却也只敬明帝的马皇后,依重外戚马氏,而没有对亲生的外家有任何赏赐与提拔。
  毕竟对汉家天子来说,
  皇后是与自己拥有平等地位的国母,是可以调动臣子军队的一人之下者。
  而后宫中的妃嫔,除却真心喜爱的,不过繁衍血脉过程中的附属品而已。
  这是章帝根本不管窦皇后对着皇子生母发起进攻的原因,
  也是窦氏的作为,引起了大汉先帝不满的原因。
  归根结底,
  梁氏、宋氏,对窦氏而言,并没有威胁。
  结果后者仍旧不愿放过她们。
  如今小皇帝刘炳继位,年号也改成了永熹,
  身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梁妠愿意给予皇帝生母尊重与优待,让虞氏与自己分享“国母”的尊荣,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虞氏自然感动,抱着孩子发誓,一定会好好抚养他长大。
  而做了太后的梁妠,则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到熟悉朝政上去。
  她并没有邓太后那样的聪颖与天赋,性情也没有前人的坚定。
  甚至先帝在时,主动与她谈论朝堂上的事情,她也多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想在皇帝的遮蔽下,做个轻松快乐的皇后。
  但现在,
  她必须承担起责任!
  她要学着去处理以前不熟悉的政务,
  要努力思索着朝堂之上,那些衣冠楚楚的臣子,表露出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要瞪着眼睛,打起精神,从无数的点评时政的奏疏中,找出有利于国家,又不会一时引起朝堂激荡的正确建议。
  她的确是没有时间,再去照顾年幼的皇帝了。
  好在虞氏这位皇帝生母,值得她交付信任。
  于是,
  永熹元年,
  第一次掌权的梁太后,效仿起了邓太后的所作所为,推行起了节俭的政令。
  梁妠还不知道如何管理好别人,
  但她可以先管理好自己。
  结果她的兄长梁冀听闻妹妹执政后的第一道命令,便皱起了眉头。
  他是不喜欢邓氏的,
  毕竟下场那样凄惨,谁想学他家?
  梁氏在此之前,已经经受了许多苦难,为什么不能在成为正式的当权外戚后,过的潇洒一点呢?
  节俭?
  节个屁!
  如今朝野之间,谁愿意节俭!
  也就是先帝盯得紧,会加以约束,这才没有让贪贿斗富之事,摆在明面上。
  现在又来了个小皇帝,话都说不清楚的年纪,
  苦苦隐藏了多年的肉食者们,哪里还想继续收敛自己的獠牙?
  “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梁冀在府邸中哼声说道。
  等到他听说了妹妹对虞贵人那饱含深意的许诺后,气性便更大了。
  对梁妠而言,
  这是她与虞贵人坚决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诚意。
  即便日后两个寡妇可能会为了权力而争斗,
  但根本要务,还是保证两岁天子的安危。
  可对梁冀来说,
  让虞氏有向上爬的机会,便会分润梁氏作为外戚的利益。
  饭就这么多,
  一人吃多了,其他人就会少分几口。
  何况在权力方面,
  谁都企图大权独揽,做天下说一不二的人物。
  于是,
  梁冀便暗中找来了宫中相识的宦官。
  他父亲梁商在时,的确老实本分,只安心做个朝堂摆件。
  不过出于对自身富贵,皆源于天子的认知,以及对宫中女儿的担忧,
  梁商曾与皇宫中的一些宦官,有所往来。
  他没有做什么阴暗的事,
  只单纯的给宦官们送了些钱财,让他们别在皇帝面前说自己,还有女儿的坏话——
  以顺帝时,
  那些宦官因为嫉妒曹腾,而敢拿“废立天子”之事诬告的做派看,
  这些无根之人,的确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梁冀因此,与某些人结下了深厚友谊。
  ……
  “梁妠还是天真了些。”
  得知梁冀行动的邓绥,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关心着刘保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儿,自然也会对梁妠有所了解。
  已经死下来的梁商也曾经说过,他的女儿性情柔顺,没有什么阴暗的心思,能够击败后宫中的一系列对手,成为顺帝的皇后,也是出乎他这位父亲意料的。
  不然的话,
  他也不至于结交自诩为清流的同僚们厌恶的宦官,只为了了解女儿在宫中的动向。
  因此,
  当看到梁妠掌权后,为了推行节俭的政策,减少了宫中宦官仆女薪俸,却没有对小皇帝、虞贵人身边的宫人进行更换,只允许自己信任的宫人近身时,
  对于一些事情,她便有了预料。
  “她效仿我的行为,想不到连错误也要跟着模仿!”
  殇帝刘隆的夭折,是邓绥无法释怀的伤痕。
  哪怕死后从鬼神口中得知,
  刘隆的确死于伤寒,
  她也时常自责,没有安排尽心尽力,体贴入微的人,去照顾和帝的遗孤。
  那么小的孩子,
  一点磕磕碰碰,免不了就要引来性命之忧。
  因此,
  想要让一个天生体弱,长到三岁却连路都走不稳当的幼儿出点意外,实在是太容易了!
  不需要毒酒,
  不需要行刺,
  只需要安排一些粗心大意的宫人过去,
  只需要让小皇帝吃的用的,没有往日那般温暖清淡,
  只需要带着小皇帝出去晒太阳,为之增补元阳之气时,让他遇见一些害怕的东西……
  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于是,
  当两位母亲为刘炳准备三岁生辰,庆祝他活过了汉殇帝刘隆,有望长大时,
  刘炳忽然打了个喷嚏,有些着凉的样子。
  室内随即燃烧起了取暖的火堆。
  跳动的火焰映照在小皇帝的脸上,烧得他整个人都红彤彤的。
  身体里面有点冷,
  身体外面又在发热,
  小皇帝哭喊着自己难受,不久后便重病,便死去。
  两个皇家的寡妇哭的十分悲伤。
  但风是无形的,凉气也无法让人触碰。
  没有痕迹,
  她们想不到内里如何,
  柔和的性情,也让她们无法在周边宫人大哭大悲时,像邓太后那样果决的“一刀切”,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将宫人直接更换一批。
  ……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看着为小皇帝头七招魂的白幡都没有撤去,直接入宫劝说妹妹从宗室子中选拔新皇帝的梁冀,顺帝刘保抱着刘炳,神色间仍有未褪去的痛恨。
  “难道他还没有享受到足够的权力吗?”
  梁太后临朝,除了提拔自己生前信任,做出过足够功绩的臣子,对梁氏也极为倚重。
  因为朝堂上的波澜让她失去判断,又不愿胡乱施政,败坏了先帝打下的基础,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信任自己的家族。
  任用外戚,
  这也是大汉祖制,自有其道理。
  是以原本就当上了大将军的梁冀的权势,得到了更进一步。
  刘保实在想不通他的做法。
  难道他想要像王莽那样篡位吗?
  旁边的何博告诉他,“人心难测。”
  “也许他只想做独一无二的权臣外戚,对谁当皇帝,一点也不在乎?”
  顺帝仍旧愤怒,“没有帝王,他怎么做外戚?”
  “他怎么能做这样的外家!”
  何博于是笑了起来,“这种亲戚之间争权夺利的事,民间也是常有的。”
  “其中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更是超乎你的想象。”
  “你要想理解梁冀脑子里的想法,还是应孙恩的话,多去民间看看吧。”
  虽然许多可以引以为戒,启发智慧的类似事件,早就被上帝带领着死鬼,编成了各种段子,放到《世说新语》里面,
  但道理说再多也没用,
  事情教人,却是一次就行的。
  顺帝便被何博拉走了,
  怀里的儿子褪去了一脸病容,正好奇的玩着父亲小时候,长辈给他找来的小玩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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