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新燕国

  第512章 新燕国
  建武十年,
  定都於洛阳的全新汉室仍旧在推行著自己的改革。
  比起新朝的王莽,
  復兴汉室的刘秀,显然更有能力,对於人心的把握,也更加得当。
  对他一直很好奇,故而喜欢暗中观察洛阳朝堂的孔光便疑问道:
  “这位天子的生长环境,和王莽颇为类似,怎么二者差距,却如此悬殊?”
  王莽年幼丧父,
  刘秀也年幼丧父;
  王莽受到伯父抚养,
  刘秀则是受到叔父抚养。
  二者年轻未曾拥有名望时,也都低声下气,忍耐著稟性,结交过许多朝野间的人。
  为何刘秀看上去,就心理健康不少?
  对此,
  何博只是说,“这谁能知道呢?”
  “人性总是那样复杂,即便鬼神也难以预料。”
  然后,
  他还对沉思的孔光讲,“我这么聪慧,都不能解明其中的规律,你这样的头脑,还是不要纠结了。”
  “好好旁观东汉的革新是如何定策,如何推行的吧!”
  孔光赞同上帝对自己的评价。
  他即便死了,身体都烂成了一滩污水,也没能在乱世中读懂有关“人心”的道理。
  只能继续去看,继续去听,继续去学习了。
  “好在我还有很多时间。”
  虽然生前没有做下太多善事,
  也没有尽到一名臣子,匡扶君主,治理好天下的责任,
  但糊涂的孔光,也没有做下额外的罪孽。
  这使得他能够寄存精神於冥土,再观看起人间的变化。
  也许,
  时光会让他通过领悟后人的智慧,启迪那愚钝的头脑。
  这样想著,
  孔光像生前那样,在洛阳朝堂中找到一个位置,端正的坐下来,摆出一副“臣子朝见君主”的姿態,安静的加入到了这场朝会中去。
  而何博则是在记录下相关事宜后,转身离去,来到了黄巾军首领孙恩的身边。
  这位太平道大贤良师已经很老了。
  他年少时困苦,
  年轻时追隨师长四处游歷,
  在步入老年的前夕又率眾举兵,拉开了反抗新朝的序幕,
  而在汉室復兴的眼下,
  这位即便有著上帝出手照顾,为之疗养身体的老者,
  终究没能抵过岁月的摧折。
  他那自幼便伴隨在侧的肺病,让他於病榻上起起伏伏多次后,在今年彻底消耗干了他的力气。
  但孙恩对此没有太大的抱怨。
  他甚至还有些高兴和感激。
  “老师曾经说我不能拥有长久的寿命,现在看来,他还是判断错了。”
  六十五岁,
  不管放在哪里,都是长寿的姿態了。
  “而且我还在辽东埋下了名为『太平』的种子!”
  说到这里,孙恩更是欢喜。
  他抖动著白的鬍鬚说道,“这绝对会让老师感到震惊。”
  何博就说,“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把孙冲叫来?”
  “你可以当著他的面嘚瑟。”
  “……这倒也不必。”
  他是快死的人,哪里受的住死鬼的衝击?
  还是等死下去再说吧!
  何博將他从烧得暖暖的炕上扶起来,用塞满了的垫子撑住他的老腰,隨后便拿出册子,跟他说起了刘秀最近推行的东西。
  孙恩静静听著,等上帝停止宣读后才发出新的声音。
  “都是一些有利於国家的事情。”
  “这才是真正的新朝雅政。”
  王莽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改革,怎么可能跟在老家耕读过的刘秀相比呢?
  “只是,这到底是为了帝王伟业而做的。”
  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
  被屁股之下座位操控的君主,会採取各种手段。
  若分田释奴有利,便推行它;
  若交好世族有利,也要推行它。
  就像刘秀为了安抚因其分田於民,从而內心惴惴不安的河北豪强,选择了立郭圣通为后,將原配阴丽华置於贵人之位上一样。
  “数代之后,也难免出现成哀那样的子孙。”
  雄才伟略的开国之君,还可以保持自我意志,操控上下的权柄,明白该如何维护这来之不易的江山社稷。
  可后人啊,
  总是哀之而不鉴之的。
  “唉!”
  “越是读史书,越是要为之感到伤怀。”
  何博说,“兴亡常理,盛衰有时,只要尽力就好了。”
  “何况聚沙堆积成塔,涓流匯聚为湖。”
  “等到了该兴起洪流,摧垮旧世的时候,洪流就会到来。”
  荀子早就说过:“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埋好种子,等待其发芽生长,总有成为参天之木的那天。”
  孙恩便点点头。
  他之后向上帝提出新的请求,“让我增长一些力气,我希望去外面看一看。”
  此时的黄巾军,已经在辽东击败了高句丽、扶余等势力,並夺取了后者所开垦出来的土地,將之纳为自己的资粮。
  相应的,
  他们原本在山东河北的土地,也逐渐被汉廷所吞噬。
  在这个封建的周室倒下,大一统集权的王朝出现才不到三百年的世界,
  孙恩的理想並不能得到许多人的认可。
  而大部分世人在经歷了王莽时代的动乱后,对汉室的怀念,也让他们在了解、认同孙恩的理想之前,投入汉廷的怀抱。
  毕竟,
  刘秀是个好皇帝,
  日子能在他治下过下去,那就不要再去改动了。
  人总是有惫懒之心的,
  目光长远、心智坚定者,更是人群中稀少的品种。
  没有外力的推动,
  谁会閒著没事,想著上战场,冒那掉脑袋的风险?
  后世那种得罪对手,还得罪自家地盘上的大部分力量的统治者,还是不怎么多见的。
  ……
  行走在夏日温暖的郊外,
  看著新开垦出来的土地,还有其中往来忙碌的百姓,
  孙恩笑著说,“真好。”
  “以后的燕国,应该会变得更好吧!”
  在经过了多次商议后,
  孙恩最终还是决定,建立一个正式的国家,並且从史册中,为它取一个符合现状的名字——
  他先前没有这样做,
  是因为黄巾军还要同中原的诸多势力对抗,他本人对於权势,也没有太大的追求。
  但现在,
  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统治之地,也变成了化外的辽东。
  按照人心流水的走向,还有上帝赋予走出中原的诸夏君子的使命,
  这里到底需要一个足以凝聚人心、传播教化的政权。
  如果他不採取行动,后人也一定会动起来的。
  而到了那个地步,
  孙恩算不得“开国之君”,
  那他所希望的很多东西,曾经推行的很多措施,被后来者改变、摧毁,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是孙恩不能容忍的事。
  所以新的燕国得以成立,成为了从茫茫岁月中,再度復生的一员。
  只是,
  相较於曾经的姬姓燕国,
  孙恩所建立的国家制度,並没有君主。
  他將夏国最初的“举贤”之制,与自己组建黄巾军时所使用的“眾议”之制结合起来,形成了辽东燕国的特色制度。
  他希望这样的制度,可以延续自己的事业,足以支撑到种子萌髮结果的那一天。
  为了给自己这样的新制寻找法理,说服更多的人接受,熟读史书的孙恩便翻出了千年以前周召共和的故事来——
  周厉王之时,
  因为將山川湖泽视为自己的私產,便引发了国人暴动,將之驱逐出了国都镐京。
  而在那时,
  周厉王的儿子静还十分年幼,痛恨厉王的国人也不愿意拥护他继位。
  於是富有名望和才能的周定公、召穆公站了出来,安抚人心,並稳定了秩序,联手治理天下长达一十四年之久。
  在此期间,
  王位虚悬,国家却仍旧正常运转,为孙恩推行的新制,提供了明確的范例。
  而且论说关係,
  周定公是周公旦的后人,
  召穆公是燕国始祖召公奭的后人,
  他们的“共和执政”,从周礼和“燕国祖制”两个角度,为孙恩背好了书。
  於是,
  眾人接受了孙恩的提议,不再强求他戴上王冠,成为君主,而是让他成为了这个“共和燕国”的第一任燕公。
  “此『公』,非公侯之『公』,而是公天下之公。”
  在宣布建国定製的文书上,孙恩专门写下这样一句话,来告诫后人,不要遗忘了自己的初心。
  不过,
  孙恩可以从史册中为自己所做的事找到法理,宣称这就是周礼,
  中原的汉廷君臣自然也能从史册中,找到相应的例子来嘲笑孙恩的异想天开。
  “燕王噲和子之的故事,他难道没有听过吗?”
  “有权力却不收拢在自己手里,將它分散出去,让给他人,这必然会导致国家的动乱!”
  “孙恩再有仁义,可百年后的一捧黄土,又怎么能阻止这样的变动呢?”
  对此,
  孙恩没有说什么。
  只有阴间的燕王噲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他对汉廷君臣跺脚咒骂道:
  “不要害的我连儿子的贡品都蹭不到!”
  他在阴间的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了,怎么死了快四百年,还能遭到后来人的背刺!
  何博把这死鬼的反应告诉了孙恩,惹得大贤良师笑出了声。
  “真的是越来越像春秋了。”
  谁能想到,
  春秋时代过去四百年后,
  齐、杞、燕、秦、隨等史册上的国家,还能再度活跃在更广阔的诸夏世界上。
  “如果殷洲的新乡更迭,怕是要改叫宋了!”
  孙恩便笑起来,“春秋再现,难道不好吗?”
  “那可是诸夏大开大合教化四方的时代,正符合当今天下的形式啊!”
  辽东的貊人,
  新夏的身毒人,
  被爆炸的秦国炸成灰烬的西海群戎,
  还有东瀛北部的倭奴、虾夷,
  都对这样的“春秋”极为欢迎呢!
  反正在“新春秋”之下,
  受到折磨的又不是诸夏君子,
  即便仁慈如孙恩的人,也没办法对此有任何反对意见。
  何博想起正在泰西指点日耳蛮的太平道、中南努力奋斗的嬴氏子,还有那一批跨过西海,走向北方黑土,已经跟当地土著碰撞起来的老秦人,便也跟著孙恩一块微笑起来。
  “的確是这样!”
  “这可真是生机勃勃、万物竞发啊!”
  他可太期待几十年后的全新格局了。
  而隨著返回室內,
  失去了上帝恩泽的孙恩再度躺下。
  只是这一次,
  他没能甦醒过来。
  刚刚成立没多久的辽东燕国,又迎来了一位新的燕公。
  那正是当初听说汉廷开具优渥条件,诱使黄巾军投降,从而气冲衝来到孙恩面前,发出质疑和担忧的年轻將领。
  当然,
  此时的他早已褪去了青涩,有了扛起一个国家的能力。
  他承接了孙恩的梦想,本身也怀抱著炽烈的希望,又立下过许多功绩,想来可以让新生的燕国,沿著先人的道路,走到更远的地方。
  不过,
  等三代人过后,一切便不好说了。
  ……
  与此同时,
  海东半岛上的乐浪郡,
  一艘海船正驶离港口,朝著中原的齐鲁大地进发。
  船上装了乐浪郡的官员,而其目的则是去洛阳都城,向天子表示归顺。
  王莽乱政以来,
  乐浪与中原的交流已经断绝了多年,原来的太守便生出了据地自立的想法。
  他在宴会上对那些郡中豪强说道:
  “中原动乱,草民贱种都敢自称將军、国主。”
  “我既出身世家,又有一郡之地,凭什么不能像他们那样,做些大丈夫应做之事呢?”
  豪强们起初赞同他的举动,认为郡守进步了,自己拥有著“从龙之功”,也可以跟著进步。
  奈何海东之地,也不是很太平。
  占据这里的郡守有意自成一国,海那边的齐国也想要將之纳入自己的版图——
  虽说海东贫瘠,
  可土地这种东西,谁也不会嫌多。
  而齐人在东瀛海岛上忍受了太多的狂风骤雨地震,心里对安稳的陆地,更是有著很大需求!
  不过夺取齐鲁这个“祖宗之地”,还是有些困难。
  那就折中一下,
  夺取海东吧!
  於是,
  齐国的海船动不动便朝著东方漂过来,对海东上下其手。
  当地人忍受不了这样的骚扰,在听说黄巾军撤离到了与之相连的辽东,也有侵犯海东的可能后,便觉得“自立自强”这种事,到底是没办法做到的。
  他们海东只是小草灌木,是不能离开大树遮蔽的!
  所以,
  痛定思痛的乐浪郡豪强们反手干掉了“大逆不道”的郡守,派出代表过来,想要回归汉朝的怀抱。
  “中原会是什么样子呢?”
  船上,
  一个小孩咬著手指,好奇的询问起自己的父亲。
  “是一个比乐浪郡繁华千百倍的地方!”
  他的父亲这样告诉他。
  孩子听了,便对中原生出了浓浓的期待,想著自己上了岸后,应该在那里吃什么,玩什么,品尝那比家乡还要美好的滋味。
  结果当他们登陆齐鲁的港口,
  沿著道路走向洛阳时,
  那至今没有修復,仍旧泛滥的洪水,让小孩发出了失望的惊呼:
  “怎么会这样!”
  父亲竟然骗自己!
  洪泛成这样,
  总有受灾的民眾在道路上流亡迁移,
  这怎么可能比家乡还好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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