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然后呢?然后怎样了?”
  下人续道:“贱货逃走时带着迷药, 早早挑中了老爷,知道他好心, 又看出来他是个当官的。所以趴在馆驿外蛰伏了很久,贱货使计玷污了咱们老爷,还要哭闹着让老爷把她带走。”
  “哎呀!”众下人齐声,“这就带回来了?”
  小郎呆望着檐下半边天空。
  “那还能怎的?贱蹄子跟老爷睡过那晚就有孕!幸亏那贱蹄子自有天收,算计到底也没个好结果,她就出大红死在这柴房里,留下个小贱种。”
  “也不怪主母恨透了她母子,主母是高门贵女,岂能与她姐妹互称!”
  “清流名声,毁于旦夕!老爷是什么身份,礼部侍郎能跟青楼娼女为伍吗……”
  那时元熙载才知道。自己被冷待的全部原因。
  他是娼女之子,连妾室都不算的贱人所出。母亲恩将仇报,机关算尽。为父亲所憎恶。
  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他不能像兄长似的?
  他想要那间书房……
  想要被尊重,要好吃的……
  他不比兄长差啊……
  该怎么做到呢?
  继续接近他。
  冒死接近他。
  读书、习字、让别人通过兄长看见自己,让他把自己引荐给更多人。
  从此做哥哥的小尾巴。
  ***
  出库房,上石桥。
  然后再下去石桥,卫晩岚便看到一座座屋檐翘起的高大建筑。
  这一带是中书省的方向。但沿着中书省主道左右两侧,在沿途宫灯淡淡暖橙色光晕笼罩当中,夹道落英,缀满更多。
  此间只依稀拥有个中书省的轮廓,完全区别于卫晩岚认知里的那座中书省的严谨肃穆。
  没关门。
  此处可登门直入。侍立的值夜宫女还朝他们福了福,女郎眉眼间脂粉打得很厚。
  是那内官刚才所说的豹房。
  走进去,深夜并没有动物表演。
  但依旧有许多偌大的笼子,在豹房两侧的角落里堆着,上面蒙着猩红绸缎幕布。隔着幕布能够隐约听得见鼻息沉重的打鼾声。
  卫晩岚提提鼻子,嗅了嗅,有动物被关久了时,浑身散发出来的腥膻味道,他拧紧眉头。
  再走近听,听见有动物睡觉翻滚时,利爪指甲磕碰笼身钢铁栅栏,发出“嗒嗒”的细响。
  卫晩岚咬下唇,又在袖子里面攥紧手。
  “这只狮子是从西域来的,此战之前难逢对手,你们再不把银子押在它身上,就要看老子赚翻了……”
  “放屁!辽东猛虎怎会怕你这瘦狮子,哈哈,那老虎故意饿了一天,你那狮子要被老虎吃了!买定离手,押啊!”
  豹房深处有喧哗声。
  卫晩岚听见了。但只从远远一连串的人声里隐约辨别出来个“押”字。正要举步往声源处。那只袖子里紧着的手,忽被傅钧抬起来握住。
  卫晩岚眼眸一缩:“?”
  手在傅钧的掌心缓缓展开,傅钧给自己塞进手里的是几片薄荷,不知道在行宫哪处摘的。
  叶子贴在卫晩岚的掌心。柔柔软软的。
  卫晩岚不解其意,脚步已走到了中书省最大的一处独立区域。
  若是在长安宫廷,这里是摄政王办公的地方,闲人莫入,纵使是紫袍金带的大魏重臣,亦都得在此门外规规矩矩排队。更遑论外头站着重甲金吾卫,绝对不可以擅闯。
  而现在这外面有两个笑面迎人的太监,手里牵着狗。
  那狗很凶,目露精光,待人并不友好。
  太监放狗在来者跟前嗅了几嗅,涎水沿着狗嘴滴滴答答流淌直下,卫晩岚背后的鸡皮疙瘩已起了几层,头一回控制住了去揉揉狗脑袋的冲动,厌恶到想躲。
  “贵客请进。”
  此时那门敞开了:
  仿佛在顷刻间走进另外的世界,喧哗声如潮水奔涌。
  在卫晩岚眼前陡然呈现出一幅宏大荒唐的场景,他看见屋里有许多衣着珠光宝气的宾客,他们围绕成堵环形的人墙。人墙里传来猛兽的嘶吼跟血腥气。
  亢奋的宾客大声呼号着“咬啊”“斗啊”……声音气味,越发激起人性压抑深处的恶念。与元熙载有往来的宾客们,在洛阳行宫之外,道貌岸然的城中富商、朝廷栋梁的人们,各个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狰狞。
  斗、兽。
  卫晩岚踮起脚尖,往人墙缝隙里看了一眼。
  被喂过兴奋药的两头野兽,有着瞳孔布满血丝的眼睛,它们部分地方皮肉已经鲜血淋淋,还有部分地方露出苍白骨头。与对方不死不休。
  这些本该是毛茸茸的,天真的动物。
  他曾将百兽园所有珍兽放归丛林。
  而这些人……
  眼眶突然好酸好酸。
  卫晩岚胃里感觉到阵阵翻搅。小和平鸽看不了这个。他会哭。
  但他又不敢在萧霁跟傅钧面前哭。就把薄荷叶子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嗅了几嗅,鼻端喉咙渗进去丝丝清凉,他抿紧干涸的嘴唇,退到个僻静处,扁嘴自己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