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底线
十一月中旬,临近期中考,各科作业量与日俱增。为了挤出时间复习,不少学生都开始逮着上课时间争分夺秒地补作业。
语文课,老师在讲台上讲文言文,语调平稳,内容晦涩。底下大多学生都埋着头,有的人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就要睡着;有的人奋笔疾书,一刻都没停过笔。
孙哲灵就是补作业的典型,动作姿态娴熟无比,左手竖起一本语文书挡住脸,右手刷刷地在数学卷上演算。写到一道压轴题时,她卡住了,转着笔蹙眉思索,不经意间瞥了同桌一眼,见谢渝汐正专注地望着讲台黑板,时不时低头在课本上工整地记录着笔记。
孙哲灵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压低声音:“谢渝汐。”
“嗯?”
“你有没有发现,你是班上为数不多还在听课的?”
谢渝汐笔尖一顿,疑惑道:“上课不听课还能干嘛?”
“补作业啊!”孙哲灵指了指四周,“你没看周围都没几个听的,你现在不写,晚上做得完吗?”
“可是不听课的话,作业我也不会做啊。”
“好吧。”孙哲灵撇撇嘴,不以为然。
对她而言,文史政都属于低性价比学科,听了课也不一定能做对题,不如考前抱抱佛脚,突击背诵,她不愿意投入太多精力。
孙哲灵重新埋首于数学题,思绪却依旧不畅,写了没几笔,她又停下,侧过头打量着谢渝汐的侧脸,忽然说:“我感觉你这两天气色好了很多,上课都变认真了。”
谢渝汐:“……我之前上课也很认真的好吧。”
她不敢说自己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但听课专注程度绝对排得上前列。
孙哲灵摇头:“我不是说你不认真。是你前几天上课都有点无精打采的,要么走神,要么打瞌睡,蔫得不行。最近倒是难得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谢渝汐微微一怔,垂下眼睫:“可能因为之前感冒吧,这两天吃了药,好了很多。”
“哦。”孙哲灵似懂非懂,没再追问,继续埋头做题。
她重新与那道数学题搏斗了不到三分钟,注意力又被谢渝汐桌上的袋子吸引。
“你这袋子里是什么?礼物吗?”孙哲灵指了指她桌上包装精致的纸袋。
谢渝汐忍不住弯起嘴角,从纸袋里取出一颗蜜饯递给她:“蜜饯,好吃的。你写不下去就别硬写了,不如先听课。”
孙哲灵伸手接过,凑近闻了闻,嘀咕道:“又是许穆送的啊?你最近心情都变好了,不会是因为他吧?”
“瞎说什么?”谢渝汐伸手掐了她一把,“这是我哥给我买的,跟他有毛线关系?”
她音量不自觉抬高了一些,语文老师审视的视线立刻扫了过来。谢渝汐心里一慌,赶紧低下头,也跟着竖起一本语文书,试图挡住讲台的视线。
孙哲灵捂着嘴偷笑,肩膀轻轻耸动。谢渝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嗔怪:“就你多话,还好意思笑。”
孙哲灵指了指她的课本:“你书拿反了。”
谢渝汐:“……”
语文课结束后是大课间,孙哲灵早就坐不住,下课铃一响,迅速丢开杵了一节课的语文书,起身就往教室外跑。
谢渝汐合上课本,随着人流走出教室,一股凛冽的寒气迎面扑来。
冬日的天空是寡淡的灰白色,阳光稀薄而清冷,斜映在光秃的梧桐枝桠上,在操场地面投落细碎的阴影。
大课间有半个小时,先是跳广播体操,紧接着是跑操。学生们个个裹着厚实的棉袄,迈着沉重的步伐,笨拙地在跑道上挪动,哈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聚成一团。
谢渝汐跑完几圈下来,喉咙像是着了火,趁着自由活动的间隙,小跑着来到饭堂隔壁的小卖部买水。
付完款,她刚要往回走,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默正和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把冰镇的饮料瓶往对方脸上怼,俨然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仿佛那天在餐厅里失魂落魄的人不是他。
“张默。”谢渝汐出声打招呼。
对方闻声转头,目光触及是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竟像是耗子见了猫,转身就要溜走。
谢渝汐一愣,追上前两步问:“你跑什么?”
张默脚步顿住,抓了抓头发,眼神有点虚:“渝汐妹妹,你最近还是别找我了。要是被老谢看到,我又解释不清了。”
“我找你跟他有什么关系?”谢渝汐蹙眉,又想起他那天的异常,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问,“你没事吧?看你之前状态不太好。”
张默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在关心自己前日的“伤势”,顿时垮下脸,摆出一副可怜相,控诉道:“我没事……但你哥他真不是个东西!”
——
事情回溯到谢云尝返校上课的第一天。张默像平时一样,拿着作业凑到谢云尝桌前对答案。
往常,谢云尝就算懒得搭理他,也会瞥上一眼,报个答案。可那天这人连眼皮都没抬,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温,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
张默挠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谁招惹了这位爷。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距离晚自习还有两小时的空档,这通常是张默雷打不动的打球时刻。见谢云尝脸色依旧阴沉,他随口问了句“打球去不去”,本以为又会被拒绝,不料对方却一反常态地答应了,还指定要和他solo。
“就我们俩?”张默有些意外。谢云尝平时很少和他打篮球,更别说单挑,总感觉这人今天来者不善。但难得他愿意,张默也乐得奉陪。
然而,比赛开始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不同于平日的寡淡冷静,谢云尝攻势极猛,运球动作干净利落,起跳扣篮时,手臂肌肉紧绷,手腕下压的弧度精准而冷酷,篮球划破空气,一次次准确地空心入网,发出“唰”的脆响。
张默愣了一下,感觉这人今天打球格外较真,压迫感十足,他随即也认真了起来,拼尽全力防守,然而总被对方轻易晃过。谢云尝的每次突破都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动作凌厉迅猛,仿佛不是在打球,而是在跟他干架。
几个回合下来,张默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满场疲于奔命,大汗淋漓,脚步踉跄。
“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片刻后,张默终于招架不住,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摆手,“你今天吃错药了?下手这么狠!”
谢云尝却没停下,一把将他拽起来,眼神冰冷:“继续。”
“我靠,你干嘛……”张默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火气也来了,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他挣开谢云尝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粗气抱怨,“大哥,今天到底谁惹你了?吃枪药了也别他妈拿我泻火啊!”
谢云尝停下动作,单手抓着篮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下一秒,他猛地将手中的球用力朝他砸了过来,力道狠厉无比,擦着张默的耳畔呼啸而过,重重撞在后面的铁丝网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张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僵在原地,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给人牵线搭桥,当媒人当得很开心?”谢云尝走到他跟前,声音微喘,冷意却丝毫未减,“许穆那顿饭,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张默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是为了这事。他眼神飘忽,试图蒙混过关:“什……什么好处?不就一起吃了顿饭嘛,这有什么的?人家有钱大方,乐意请客怎么了?”
“他乐意是他的事,你插手进来做什么?”谢云尝语气冰凉,漆黑的眼眸锐利如刀,“他是有多大方以至于你要把我妹的联系方式和喜好当添头送出去?你什么时候干起拉皮条的活了?”
“我靠!谢云尝你话别说这么难听!”张默气得即刻跳了起来,音量猛地拔高,“什么叫拉皮条?我就是介绍他们认识一下!许穆人还行,家里条件也好,渝汐跟他交个朋友怎么了?我这不也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谢云尝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力道之大让张默呼吸一窒,“你所谓的为她好,就是把她当成你人情往来的筹码,去换取你自己的利益?张默,你他妈脑子被狗吃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会给她带来多少麻烦?!”
张默被他吼得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反驳:“是!我是收了点好处,顺手牵了线,但许穆也只是加个微信送了点东西而已,这他妈能有什么麻烦?你不觉得你管太宽了吗?吃个饭交个朋友怎么了?你总不能连你妹的正常人际交往都要干涉吧,她是你的所有物吗?”
“别人我管不着,她不行。”谢云尝松开他,声音冷硬,“你要真拿我当朋友,就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主意打到她头上,不然我们这朋友也没必要做了。”
张默一时愣住。他平时无拘无束惯了,比这更出格的事也没少做,谢云尝顶多说他两句,从没发过这么大火。他看着谢云尝毫无温度的眼睛,意识到对方这次是动了真怒,也不好再争论下去,只好低头服软:
“一开始是许穆找的我,找我打听渝汐妹妹的事,我本来也是拒绝他的,但这小子就是说不通啊,我半推半就的就……咳咳,当时我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但既然你这么在意,那我以后就不掺和了,行了吧?”
张默顿了顿,又忍不住找补:“但我看许穆是真的喜欢渝汐妹妹,他硬是要追,我也管不着啊。照我说,要是你妹自己也有那意思,你也别管太多,现在谈恋爱不是都很普遍吗……”
谢云尝捡起地上的外套,拍掉沾上的灰尘,闻言动作一顿。他没有看张默,只是侧着脸,下颌线绷得极紧,语气淡漠:“她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管好你自己,我言尽于此。”
说罢,他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球场。
张默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
回忆戛然而止。张默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谢渝汐:“渝汐妹妹,我真的有那么过分吗?”
谢渝汐愣了片刻。这些事哥哥对她只字未提,她全然不知,没想到他竟为了自己差点和张默翻脸,还用了如此极端的方式。
她看着男生蔫头耷脑的样子,想了想说:“本来我是有点生你气的,但看你也吃了教训……我倒不会那么计较啦。”
张默脸上瞬间阴转晴,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就好!我就说嘛,多大点事儿!你哥就是小题大做,太神经质了!”
看着他恢复如常的跳脱神色,谢渝汐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最近……精神状态还正常吗?没受到什么刺激吧?”
张默一脸懵逼,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被谢云尝训出心理阴影,浑不在意地摆手:“害,这有啥?你放心,你哥跟我十几年的交情,他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的。就他那点物理攻击,对我这种皮糙肉厚的人来说,洒洒水而已啦!再说,他以为他真能威胁得到我吗?”
谢渝汐:“……我不是问这个。”
她不太好意思直接提吃饭那晚的事,怕他尴尬,也怕触及他的伤心处,只好拐弯抹角地提醒:“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千万要想开一点,别憋出内伤。”
张默一脸迷惑:“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谢渝汐眨了眨眼,见他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神情自然得不似作伪,她不好再深究下去,只好说:“没事就好,就是怕你有啥事想不开,关心一下你而已。”
张默顿时受宠若惊:“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难不成你跟许穆要成了?特地来关照我这个媒人?”
“滚!”谢渝汐嗔怒地给了他一锤,“你欠骂吧?”
张默挨了打反而笑了起来:“哎,这就对了。我还是喜欢你有点脾气的样子,别对我太温柔了,瘆得慌。”
“……谁要对你温柔啊!”谢渝汐简直无语,“你是受虐狂吗?”
张默摸了摸下巴,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是吧。”
谢渝汐:“……”
这货居然就这么直接地承认了。
她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憋出一句:“真搞不懂你。”
张默若无其事地笑,习惯性地想伸手揉她的头发,谢渝汐反应极快地侧身躲过,拍掉他的手:“别摸我!”
同一时间,预备铃声响起。
“不走吗?要上课了,小心迟到哦,我先撤了。”张默冲她挥挥手,转身快步追上前面等他的几个男生,很快又勾肩搭背地说笑起来,朝着高二楼的方向走去。
谢渝汐站在原地,看了看他和同伴笑闹着远去的背影,转身走回初中部教学楼。
不知为何,他表现得越是正常,她就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初冬的风掠过空旷的操场,带起一阵微尘。远处教学楼传来隐约的读书声,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