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明
“姑娘，我们这就走了。”
纱窗上，映上了两个丫鬟的身影。苏合点头，又想起她们是看不见的，于是开口道：“和小姐妹们多叙叙旧罢，在这里难为你们了。”
丫鬟们忙连声道谢，退了下去。
苏合面色微红，每月初三，府里便会陆续发给下人月钱。她终于等到画扇和落梨离开的时机了，她一直试探，小心翼翼的接近，终于有了机会，她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主意啊！
她逼着何嬷嬷不往自己身边来了，她逼着小枣和绿豆呆在教养妈妈的身边，她逼着所有人离开了自己身边。
苏合颤抖着双手，捂住脸颊。泪水从她指缝里流出，猫叫的呜咽断断续续。
林佳葶！
她猛一激灵，换了身不打眼的粗布衫子，推开门就往院外走。
时至夕阳西下，余晖仍在残喘着最后一丝光热。湿气重了些，风吹过有些寒气刮人。
苏合一路走过，倒是不曾见到婆子丫鬟，只惊了廊下鸟雀扑棱了翅膀。她心跳如鼓，歇歇走走，等到了兰汀园，已是华灯初上。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见到这扇黑油大门更让她激动的了。她的手颤抖着扶上大门，指尖冰冷的触感使她顿了一下，但接下来，她整个手掌全摸了上去。
这一瞬间，往事如云般飘过。三姑娘的称呼历历在目，她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欢笑，在这里痛苦，最终又回到了这里。
门檐下那盏孤灯幽幽，罩在脚下的一方。她的身影被拉长，又瑟缩抖了抖。那是风吹过，撞了摇摇欲坠的灯。
她闭了闭眼，推开门。
……
“可不可笑的，她把自己当谁了？我不是说非要针对她，一个孤女还敢这么狂妄…”林佳茵拈着帕子正说道兴处，院外传来几声丫鬟窃窃的交谈。她皱了皱眉头，就叫秋玥：“你出去看看，谁干什么！”
秋玥抬头望了望静坐一旁的林佳芷，林佳茵哼了一声：“怎么，我使唤不了你？”
“茵儿不必生气，你去问问吧。”林佳芷笑笑，转而吩咐秋玥。
“你何处跑！”
秋玥还未出门，便与一个丫鬟撞上了，她趔趄往旁一侧，就见几个洒扫的小丫鬟追了上来。
林佳茵看这个大胆的丫鬟掀了帘子，就直直跪在地上磕头，手上撺着一方揉乱的帕子。
她嫌脏，别过眼去。
“姑娘，姑娘。”那丫鬟一个劲儿战战兢兢，姑娘姑娘的叫个不停。
倒是叫的谁？
林佳茵烦躁不已，转头去看林佳芷。
“何事？”林佳芷面色不显，柔声问道。
“半刻前，姑娘又出了门，我只敢在后面跟着，却瞧见她果真如姑娘所料，去了那里…”丫鬟瑟瑟的说道，头深深埋在胸前。
“你下去吧。”半响，林佳茵才听见林佳芷应道。那丫鬟便退了下去，手上的帕子刷一下，缩了回去。
“有病吧这人，拿个烂帕子晃什么晃！”她满头雾水，嘟囔一句，就见林佳芷叫了秋玥取外衫。
“姐姐这是？”她忙问道。
“夜色重了，我便送妹妹吧。”
“不用，不用。”林佳茵忙道，眼珠子转了转，又开口说：“我这里不碍事，那丫鬟说的可是那林苏合？她去了哪里？还是赶紧找她才是正事。”
“六妹妹？”林佳芷讶然，说：“关六妹妹何事？”
“姐，我都听到了，那丫鬟说林苏合跑了，可别瞒我！”林佳茵呵呵一笑，瞥了眼林佳芷。
“这丫鬟是姐放在林苏合房里的吧？我一看便知道了。”
“不瞒妹妹，方才那丫鬟却是六妹妹院内的。”
林佳芷不搭话，便笑：“只是她说道六妹妹去了奶妈子那里，哪里来的跑？你也知六妹妹身体不好，哪来的这般闲工夫？”话音一转，又道：“妹妹既不让我送，那便算了。”说着，又将外衫递给秋玥，坐在梳妆台前，那样子似要洗漱睡了的。
林佳茵忙讪笑，“姐姐何必生气，我一句玩笑而已。你要休息，我走便是了。”说着便叫红芍，“死丫头去哪了，还不过来随我回去！”
乱糟糟又一阵功夫，林佳芷的院子终于安静了。
秋玥正拆了半缕，林佳芷望向铜镜，伸手扶上了她的指腹。
……
苏合只着单衣，脸色冻得发青，身子也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可她仿佛没有知觉了，呆呆的站在院内。
纱灯亮了几盏，影影憧憧的树枝遮住视线，她望不到那头去。
可这是她的院子吗？
她怀疑自己走错了院子，想重新退回到院口看看是否是兰汀园，可是这一草一木熟悉的分明就是她的兰汀园。
可为何没有守夜的妈妈，没有小丫鬟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呢？
她闭上眼，再睁开眼。灯下褪了色的红穗子摇摇晃晃。
苏合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来的，等她停下脚步，昏黄的光从纱窗内透了过来。
许是丫鬟们都睡了，院子安静，‘林佳葶’是个喜静的性子？
她呼了口气，站在门口又有些踌躇，
到底进还是不进，进去了又该说些什么。她有些怯意，一瞬间又有些不想进去了。若是见到了林佳葶，她该说些什么呢？说这是我的身子，你占了我的身子，你要还给我，我才是真的林佳葶？
怎么可能这样说？
做梦吧！
她苦笑一声，手再一次搭上了门。
吱呀…
门却开了，像是本就虚虚合着的。苏合一愣，随即抿着唇跨过屋子，一股股檀香泠泠的飘来。她借着昏黄的微光转过屏风，脚下一顿，大大小小的长明灯摆在地上，忽明忽暗的烛光，竟是如同星河般璀璨。再一抬头，低低垂着的帐帘边，坐一个只着中衣的丫鬟，她微微躬着背，口里念念有词。
她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呼啦啦一阵风响，烛光闪躲，她便瞧见了榻前插着的柳枝五色幡。她啊的疾呼一声，丫鬟身子一顿，她急忙捂住嘴巴。可那丫鬟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低低的又在吟着什么药师琉璃光如来…
“春桃？”
她叫了一句，有些不可置信。又望那被风扬起的五色幡，那青黄赤白黑的五色本该鲜艳，可却觉得暗淡无比。
“你在做什么…林佳葶呢，她在哪里？”她迟疑的，颤抖着身子，眼里绷着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丫鬟终于有所反应，她呆呆的转过头，无神的眼睛看着苏合。
苏合和她对视。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啊？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看见了深陷的眼窝，高突的颧骨，这还是那个娇憨可爱的春桃吗？
“春桃你怎么…”她忙上前一步，握住春桃的肩膀。
瘦瘦的，没有几两肉的肩膀，咯的她生疼。
“你是谁。”
丫鬟微微的抬头，沙哑的问道。没有震惊，没有疑惑，就那样平淡的问了一句。
苏合手抖了抖，心里五味陈杂，又听她开口道：“你走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说完这句话的丫鬟又低下头去，嘴里仍在喃喃自语。
苏合晃了晃身子，鼻间的檀香味更加浓烈。她猛地闭上眼，就开口道：“我，我有些渴了，你是否还温着梨水…”
鼻子里又开始酸酸的，声音也囔囔的。
“你是谁！”
啪！
丫鬟站了起来，双目赤红的盯着苏合。
我是…林佳葶啊！
苏合苦苦的笑，她仍然开不了口。
丫鬟重新又坐了下来。
“春桃，林佳葶是不是不在这里？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告诉我！”苏合牙尖打颤，手心也不知不觉攥了一把汗出来。
“姑娘…”终于，春桃涩然的开口，苏合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出来。
“你说啊，你快说啊！”
她心急，好怕下一秒春桃就不说了，连声就叫。
“说什么？”
一把冷然的女声却在这时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