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十八）

  老奥克左手抓着一只生鸡腿，右手扯着一大块生肉，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嘴边稀疏的胡子上满是猩红的血液。
  他面前的木桌上，堆满了带着血液的食物残渣，看起来足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艾伦看着这一幕，心脏直跳。
  还没等艾伦反应过来，老奥克将手里的肉鼓鼓囊囊地塞到嘴巴里，挺着一个大的几乎快要爆炸的肚子，走路一颤一颤地，朝着存放食物的柜子走去。
  将手伸进斗篷内，艾伦从祭品袋中掏出一枚斧之碎片，正在颤抖着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斧柄。
  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要变成魔物的先兆。
  魔口大张着，舌头舔舐着斧柄，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突然，一只有些冰凉，但却滑腻的手按住了艾伦的右手。
  是米娅。
  艾伦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米娅缓缓走进去。
  老奥克打开柜子，从里面抓出一堆生肉，嘴里不停咀嚼着，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与血液的混合液体。
  “老奥克，吃饭了吗？”
  米娅站在他的面前，声音依旧那般冷漠。
  “诶？是米娅啊，我刚开始吃呢。”
  听到米娅的声音，老奥克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转过头来，不大的眼睛中竟没有眼白，由于嘴里含着大量的食物，导致他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
  “那你慢慢吃。”
  米娅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老奥克的身边。
  她的右臂轻轻一拍老奥克的背。
  艾伦只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气息从米娅的右臂传输到老奥克的身体里。
  老奥克呆滞在原地。
  几秒后，“哇！”
  他张开嘴来，吐出一堆混合着口水的血肉残渣。
  老奥克跪在地上，手不停地往喉咙里抠着，开始呕吐起来。
  他不停地吐出一堆堆由胃酸，鲜血和食物组成的混合物。
  那些混合物几乎快要成液体状，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闻到那股味道，艾伦差点一起吐出来。
  他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米娅。
  “他没事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出去。”
  米娅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木门，先行走了出去。
  艾伦听到她的话，也紧随其后。
  哪怕他在出来的时候带上了门，但那股比管道工的毛巾还要臭一万倍的气味还是从门缝中溢了出来。
  不少路过的行人听到木屋里传来的呕吐声，以及闻到那股臭味，纷纷捂着鼻子，一边怪异地看向门口的艾伦两人，一边快步走了过去。
  “魔法师大人，需要帮忙吗？”
  两个卫兵收到镇民的举报后，连忙赶了过来。
  他们同样捂着鼻子，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
  “不需要，你们请回吧。”
  米娅摇摇头。
  看着两个卫兵离去的背影，艾伦刚想张口问米娅到底是怎么回事，米娅却张口道：“老奥克失控了。”
  “为什么他没有变成魔物？”
  听到失控这词，艾伦的脸色不禁严肃了起来。
  “因为他的欲望得到了即时满足，如果他的面前没有食物，那么他就会上大街抓人来吃，或者，和欲望之神进行交易……”
  米娅看着远方的灯火，淡淡地说道。
  “因为面前有足够的食物，所以老奥克没有变成魔物，但如果我没在，等待他的只有两种下场。”
  “把自己撑死，或者将所有的食物吃光，再变成我刚刚说的那种状态。”
  艾伦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后怕，问道：“你刚刚怎么救老奥克的？”
  “魔力，魔力能杀人，同样能救人。”
  米娅的话音刚落，屋内的呕吐声也逐渐停了下来。
  魔力……能救人吗？
  艾伦有些疑惑。
  米娅打开房门，内味儿瞬间扑面而来。
  艾伦都不敢看屋内的场景，因为内味儿实在是辣眼睛。
  米娅也站在门的一边，斗篷下不知是何等表情。
  等味儿稍微散了一点后，米娅才走进门内。
  艾伦跟在她身后。
  不大的木屋早已被各种还未被消化完的食物残渣所沾满。
  老奥克躺在其中，面朝下，身体上满是各种污秽，显然已经虚脱的昏迷了过去。
  但他原本巨大的肚子，此刻已经缩小到接近正常的大小，应该脱离了生命危险。
  “把他抬起来，我们去找卫兵。”
  米娅偏着头，捂着脸，低声说道。
  “啊？”
  艾伦看看她，又看看地上不省人事的老奥克，咬咬牙，将老奥克背了上来。
  强忍着把他从背上扔下来的冲动，艾伦狂奔出去。
  看着艾伦急躁而又滑稽的背影，米娅不禁轻笑了一声。
  但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斗篷下那光彩夺目的俏脸又黯淡了下去。
  她关上办事处的门，追上了艾伦。
  “给我们找个能洗澡的地方。”
  两个卫兵看了看说话的米娅，又看了看艾伦背上的老奥克，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他们找到一处民居，让民居的主人给准备了两个装满热水的大木盆。
  轻轻地将老奥克放进大木盆中，确保他不会被水给呛到，艾伦才脱下自己的衣服，躺进了另外一个木盆中。
  刚一下水，艾伦忍不住叫出了声。
  真他娘的舒坦！
  穿越过来后，这还是他洗的第一次热水澡。
  一瞬间，艾伦失去了想要和魔物战斗，找寻回家的路的念头。
  他只想在这温度刚刚好的木盆中，度过余生。
  就当艾伦放松自我时，房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
  木门外，米娅依旧是那一袭黑衣，曼妙的身姿依靠在门旁，红唇轻启：“是我。”
  “老奥克应该还没醒吧？”
  艾伦看了看老奥克，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大张着嘴巴，不过呼吸还算平稳。
  “没。”
  有什么事必须要老奥克昏迷的时候谈吗？
  艾伦有些疑惑。
  “他有些异常。”
  米娅说道：“除非是生活不如意，自制力又低的人，才会变成他那样。”
  “可他既不缺钱，又是亚法隆在灰石镇的办事处管理人，这两个条件他都不符合。”
  “哪怕在这种魔力浓度下，老奥克的表现也非常不正常。”
  听着米娅的话，艾伦转过头去，漆黑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老奥克苍老的脸庞。
  “他会是魔物伪装的吗？”
  艾伦问道。
  “不可能，再强的魔物，也不能伪装成没有魔力波动的正常人。”
  “尽管如此，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多注意一下他。”
  把话说完，米娅走远了。
  “唉……”
  艾伦轻叹一口气，心里满是复杂。
  不管老奥克有什么异常，他对自己不错。
  如果有一天他变成了魔物，自己能下得了手吗？
  抬头看着木制天花板，艾伦吐着热气，想到。
  应该能吧。
  但过程肯定会很煎熬。
  艾伦突然明白弗朗特所说的魔法师的责任与觉悟。
  别说相识不过一周的朋友，就算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养育自己长大的父母，只要堕落成魔物，也必须献祭掉。
  若只是如此的话，那不过是忍受良心的折磨而已。
  更为可怕的是，被献祭者的怨念与情感会一直伴随着献祭者，直到死去。
  艾伦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白色的毛巾，开始擦拭自己的身体。
  就当他穿上放在门边的衣服时，老奥克却突然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哪？”
  他的眼睛大张着，还有些恍惚。
  “你差点失控了。”
  艾伦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老奥克，当然略过了和米娅的谈话。
  “是这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奥克低下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他一眼，艾伦穿上一身布衣，走了出去。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不远处有一张木床，看上去是一个普通人的家。
  走出房间，眼前稍微宽敞了些。
  米娅正站在一旁，低垂着头，还是看不清面容。
  旁边的桌子旁坐着一对夫妻，他们好奇地看着从房间内走出来的艾伦。
  “魔法师大人，你那位朋友怎样了？”
  那个男人开口问道。
  “刚醒，看上去还不错，应该快出来了。”
  艾伦一边走到米娅身边，一边说道。
  “待会怎么安排？”
  闻着米娅身上的香味，艾伦低声问道。
  “巡逻，还有，别离我这么近。”
  米娅没抬起头看艾伦一眼，径直走到门前。
  还是这么高冷……
  艾伦正想着经过这么多患难，米娅能对自己态度好点，没想到依旧是错觉。
  见米娅已经走到门外，艾伦连忙追了上去。
  “魔法师大人，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那穿着家居裙的女人连忙站起来，大声说道。
  “会的，你们也保重。”
  艾伦笑了笑，关上了门。
  当英雄还是不错的。
  转过头，艾伦看到米娅正站在一个卫兵的面前，正从卫兵的手上接过一套衣服。
  那卫兵看到走出来的艾伦，连忙走过来。
  “魔法师大人，这是安其罗镇长特意吩咐，给您使用的皮甲。”
  卫兵的手上还有一套衣服，艾伦拿起来一看，是一套黑色的皮甲。
  款式看起来和普通卫兵的有些相似，但却是覆盖全身的，而且在一些关节处有做特殊的防护。
  摸起来没有皮制品的粗糙感，反而顺滑无比。
  皮甲还带了个兜帽，可能是考虑到魔法师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原因。
  双手攥着这套皮甲，艾伦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帮您。”
  见艾伦穿戴的动作很是生疏，卫兵很贴心的上来帮忙。
  等艾伦收拾好后，米娅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习惯了。
  “替我向男爵大人道谢。”
  和卫兵告别后，艾伦开始了自己的巡逻。
  ……
  将两只从下水道钻出来的哥布林献祭后，艾伦健步如飞，直接上了旁边房子的屋顶。
  一身漆黑皮甲，和夜色融为一体。
  带上兜帽，在房顶上奔腾着，艾伦总算是过了一把飞檐走壁的瘾。
  他站在灰石镇边缘的钟楼顶，感受着徐徐吹过的夜风，看着面前灰石镇后方的荒原，心里无比地惬意。
  他已经在这片区域解决了五六只哥布林，周围显得寂静无比。
  突然，城墙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艾伦低头看去。
  七八个卫兵，正护送着二十来个人，朝着城墙上奔跑着。
  挑了挑眉，艾伦从钟楼上爬下，跟在这行人的身后，想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可是后半夜，目的地还是后城墙，想想都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我喘不过气了。”
  波特弯下粗如水桶的腰，喘气如牛。
  “波特大人，再坚持一下，早点出去就早点解脱啊。”
  旁边一个卫兵扶着他，有些焦急地说道。
  “你们不是后半夜值夜的吗？这么……着急干什么？”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波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汉克大人经常来巡逻的，他刚睡下，你们还是早点出去比较稳妥。”
  卫兵扶着波特向前走，小声说道。
  波特听了，也没说话，等恢复了一下后，脚步再次快了起来。
  望着不远处的这几十人，艾伦眯起了眼睛。
  这行人，不仅有平民打扮，拖家带口的老弱病残，还有波特和几个壮汉。
  这波特……不是安其罗男爵的弟弟吗？
  想起白天的遭遇，艾伦对那个名叫波特的胖子有了印象。
  这些人，是要逃跑？
  一时间，艾伦不禁有些犹豫。
  这些人不想面对即将到来的魔物，逃跑也只是求生的本能。
  如果自己阻止这件事，在安其罗男爵的怒火之下，这些人恐怕人头不保。
  安其罗男爵确实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男爵，但只要有人触碰他的逆鳞，艾伦可不知道这位男爵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犹豫的功夫，那些人已经走到了城墙的边缘。
  他们将粗麻绳朝着城墙外丢去，又在上面系上一个大木桶。
  人只要站在那大木桶里，其他人在拉动麻绳，木桶里的人就能被缓缓放下去。
  安全又方便，就是人多会有些耗时间。
  艾伦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他自己，都有不敌就逃跑的念头，更何况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呢？
  艾伦可做不出逼他人去死的事情。
  几个卫兵的力气很大，配合起来运送人的速度还算不错。
  波特第一个走进木桶，他的身上穿金戴银，手里还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你们真的不走吗？”
  “我愿意出每人十银币的价格，而且到了那边还会给你们安排工作。”
  他看着面前正抓着麻绳的八个卫兵，问道。
  “不了，波特大人。”
  “我们将自己的家属送出去，已经是不义之举，如果我们再做逃兵，那就太对不起安其罗男爵了。”
  领头的那个卫兵的脸色严肃无比。
  “唉，何必呢。”
  波特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随着他的身影缓缓从城墙降下，等到波特平安落地后，大家都松了口气。
  这方法可行！
  就当一行人准备送第二个人进木桶时，一道身影却走了过来。
  “庞特，你们大半夜的在做什么？”